再说邓演达在德国留学时的老朋友朱德,也于1926年从欧洲归来,并辞去军阀二十军杨森部的政治部主任职务后,接受中共中央军事部长周恩来的委托,到江西南昌创办军官教育团,以培养革命的军事人才。是年11月,朱德任第三军军官教育团团长,兼新扩建的第九军副军长;以后又兼任南昌市公安局长。
1927年2月初,招生接近尾声,第三军军部传出话来:“钧座他们(指朱培德和王均)都很关心学校的事业,希望学校及早开学,及早举行开学典礼。他们还准备邀请朱总指挥从前的顶头上司李烈钧前来参加。总政治部主任邓演达、副主任郭沫若以及朱总指挥、王军长都来参加。蒋总司令也问了几次,并说,他也可能抽暇前来向学员训话,这样,开学典礼要搞隆重些……”
朱德他们想拖到3月底,到那时蒋介石势必离开江西。但是到了2月底,总指挥部的参谋就来催询:“总司令不能再等了,最好是最近几天举行,总司令好来训话……总司令说了,他到校时,学生不用列队迎接,大家在礼堂等待就行了……”
2月28日,正式举行开学典礼。太阳初升不久,学员们都到简易大礼堂集合。外面传来一阵踢踏踢踏有节奏的皮鞋踏地声,值日官大叫一声“起立!”蒋介石、李烈钧、邓演达、郭沫若、朱培德、王均等向礼堂鱼贯而入。只见蒋介石面孔严肃,肤色灰白,颧骨突起,身体消瘦,左手扶个黑皮包,右手拿根文明鞭,身穿灰色马裤服,肩扛特级上将军衔的肩章,腰扎加有斜肩的皮带,腿裹黑包裹腿,脚穿一双黑皮鞋,真是“五皮”俱全矣。再看李烈钧,下半身是老军人打扮,与蒋介石相
同,腿上穿黄呢军马裤,脚穿黄色皮马靴,靴后跟上装有两制马刺。上装则与蒋介石两样,别开生面,身穿一件寿星八团花的黑缎大马褂,前钉有五个古老黄铜扣;头戴一顶瓜皮锦缎帽,顶上钻个光艳夺目大小如核桃的玛瑙结。礼堂蚊蝇并不多,但他还是自由自在地挥动着手中那把白色马尾大蚊帚,威风凛凛地端坐在主席台上,大有蔑视现实、在蒋介石面前摆其革命元老资格的架势。其余邓演达、郭沫若均系“五皮”装束,惟朱培德、王均则是“三皮”(没有抱皮包、没有拿皮鞭)形式,按平日的时髦装束前来。
朱德校长照例先介绍了军官教育团的筹备工作,之后请总司令“训话”。
蒋介石走向台正中,严肃地直视前方,左手背在背后,讲话时右手作种种手势,两腿分开,两脚跟在原地不动,两脚尖左右来回转动,讲一句话转动一次,有时也双手作势。他说:“吾们南昌军官教育团,今天举行开学盛典,诸生开始新的学习生活,中正得以亲临参加,不胜荣幸之至!”
蒋介石冷眼扫了台下一周,又尖声说:吾们南昌军官教育团诸生,都是转战数省,久经战争锻炼,并曾在三民主义的哺育下,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经过多次考验,证明诸君都是忠于领袖、忠于国家、忠于民族,尤其忠于三民主义的。诸君的朱德校长,是追随孙总理的忠实信徒,是总理所倡导的同盟会员,是倒袁护国、再造共和、有功于国的有名将领,他经受三民主义的熏陶,不恋高官厚禄,到世界军事强国德意志学习军事,现已饱学归来,担任诸君的教育团长,是很负盛名的,是诸君的幸运,也是革命的幸运。你们这个团,不是一般教育团可以比拟的,有你们朱团长掌舵,那就应算一个高等军事学府,可以和黄埔军校媲美。接着,蒋介石讲起黄埔的奋斗史,特别强调:“这些学生从未辱没中正苦心教导,直起着每战必胜、每攻必克的威力,为党国建立了不朽功劳。现在中正深深期望我南昌教育团诸生,要融化三民主义于脑海,把精湛的军事技术浸透于周身血液中,不辜负你们那受过军事强国技术训练的朱团长,也不辜负中正对诸生的满腔热望!”
蒋介石环视四周,两脚尖依然左右摆动,两手高举作势说:“吾们要打倒军阀,就必须依靠诸君起来革命,就需要依靠诸君一心一意地忠于党国,忠于三民主义,忠于领导吾们革命的领袖……”
学员们听出了蒋介石的弦外之音,开始小声叽喳。蒋介石意犹未尽,说得更明白了:“现总理去世了,中正肩负的责任重大了。总理死而不能复生,中正只好把总理一生未完成的革命事业肩负起来。倘有能继承总理未竟的革命重担者,中正当立即逊位让贤,并愿鞠躬尽瘁,追随其后。现正当青黄不接之际,中正只好勉为其难……”
蒋介石发现学员中交头接耳、似有不满的情绪,把脸一沉,提高嗓门尖声说:“自古以来,军令如山,要养成绝对服从革命天职的良好习惯,对一个中心人物必须养成绝对服从的习惯!”
邓演达、李烈钧、朱培德、王均他们听完蒋介石的训话,都各有所思,但都没有讲话。郭沫若憋不住,看了一眼邓演达,便走到台中央,徐徐说道:“此次北伐,进军神速,全赖总司令的高瞻远瞩,披荆斩棘,运筹帷幄;另方面总司令军事上指挥有方,经常发挥着雄才大略,不到半年,打下半个中国。但具体地说,应归功于中国共产党,归功于北伐先锋队———叶挺独立团。这个团之所以每战必胜,每攻必克,是它有着旺盛的血液———中国共产党。这个独立团,它的特点,是共产党员最多,官兵最融洽,士气最旺盛!……”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郭沫若情绪更加激昂:“若我们夜郎自大,故作姿态,采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装聋作哑的态度,盗窃他人之功,是不公平的。我在这里郑重声明,我不是共产党员,但我是国民革命军的革命军人,是总理的信徒,以公道之心讲公道之话……”
蒋介石低头听着,脸色已由白变红,由红变青,由青变紫。邓演达默默地捏着一把汗,怎么把他俩在小屋中密谈的内容也泄露了,这个郭沫若要倒霉了……
而郭沫若完全信马由缰,又是嘻笑,又是讥讽:“总理去世了,幸有总座健在。总座是总理的化身,今天的总理即是总座,而总座亦即是总理。我们必须忠诚地信仰总理的化身蒋总座,真心崇拜总理的化身蒋总座。”
朱德也不冷不热地插话:“北洋军阀吴大帅决不是总座的对手,五省联军孙传芳,在总座面前,也只徒有空名。总座只须将手一挥,他们都将败北而去。东北的张作霖,山西土皇帝阎老西,山东糊涂将军张宗昌,也不敢同总座一比高低!”台下的士兵哄堂大笑。
朱德还要讲下去,只见蒋介石的脸色一变再变,全身躁动不安,便暗示王均,令会场暂时休息。蒋介石一言不发,匆匆离开。
邓演达把郭沫若拽到一侧,担心地说:“你这下可惹麻烦了!”
郭沫若不在乎:“他存心不良,我给他一个下马威。”
朱德也说:“真可谓登高一呼,山鸣谷应,大喜过望了!”
“你很难再待下去了。”邓演达深知蒋介石的为人。
“待不下我就走。”
郭沫若回去后写了一本小册子,交给朱德,这就是后来发表在《贯彻日报》上的《请看今日之蒋介石》。从此,郭沫若再也不和蒋介石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