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征军打下汕头,总指挥部搬到畸庐以后,有一天,陈赓带兵在操场上操练,碰到匆匆走过的蒋介石。
“校长!”陈赓立正,恭敬地喊了一声。
蒋介石愣了一下,等他认出是陈赓,脸上立即堆满笑容,亲热地喊道:“哦,是陈赓。”
自从蒋介石二次东征遇难,又在廖仲恺被刺中受惊,对个人安全更加重视。他渡江,事前绝不宣布乘哪一只船。他乘车,绝对不准司机先问行驶路线;有时行至中途,他忘记告知司机行车方向,司机又不敢问,只好把车停下来,等候他指点。所以平日很少有人敢向蒋介石招呼,尤其是下级军官。
蒋介石脱下他的黑大氅,把手套扔给侍从副官。他一面小心翼翼地跨过去,一面低声问道:“我送你的礼物收到了吗?”
“谢谢校长。”陈赓机灵的脸显得非常诚恳,一副很大的圆眼镜在他的鼻尖上一滑。
“你到我的房间来。我有话跟你讲。”
陈赓上了汽车,坐在蒋介石身旁。
汽车在一座豪华的公馆门前停下来。门铃一响,一位身穿挺有气派军服的看门人,应声开了门。陈赓跟着蒋介石从两根大理石的柱子中间,登上了台阶。楼梯也镶嵌着大理石,铺了又软又厚的地毯。壁柜的空格里摆着昂贵的瓷器,墙壁上挂着大幅古代字画。窗台上摆着一口时钟,钟上的西洋美人合着悦耳的滴答声,在均匀地摆荡着。这里曾经是陈炯明的一处行营。
蒋介石摘了帽子,在紫檀书案后坐下,也让陈赓坐下。蒋介石用热毛巾擦擦脸,也叫陈赓擦一擦。
陈赓是个坐不住的人,一刻钟的繁文缛节使他着了急:“校长,你叫我来有何吩咐?”
“唉,你就在我这里坐坐,纯粹是些私人交谈,你不要拘束,把帽子摘了。”蒋介石喝了口白开水,问陈赓,“你要茶叶吗?”
陈赓摇摇头。
“我也不喝茶。自从我在日本求学,认识了孙总理,我就做了他的忠实信徒。他的俭朴精神常常打动我,从那以后我就只喝白开水、不抽香烟、不喝老酒……我记得你也不抽烟、不喝酒,好,好。所谓‘君子之志,所虑者岂止一身,直虑及天下千万世。小人之虑,一朝之虑,不遑其身’,你明白这个意思吗?”
“是不是叫人要胸有大志,以天下为己任?”
蒋介石点点头,继续咬文嚼字:“夫志当存高远,慕先贤,绝情欲,弃凝滞……我认为立志最重要的是选择领袖。我要不是跟随总理,哪有今日!当然还有一个精神领袖……”他说着,将案上一部厚重的线装书推过来,那是一套精致的《曾文正公全集》。“你要好好读这部书。”
“他不是镇压过太平天国起义的……”
“哎,他的功过是非让别人去评价,我们是军人,你要从中去读治军带兵的要旨。”
“我天天带兵操练,这么厚的书……”
“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是要你留在我的身边,当侍从参谋。”
陈赓霍地站起来:“不行!我这个人性子急,屁股坐不住,还是让我带兵好。”
“以后当然可以带兵。你看蒋先云、邓文仪、曾扩情、贺衷寒不都在我身边工作过吗?他们带兵就能明白我的意图。这也可以磨炼你的性格,将来带更多的兵。”
侍从参谋———官不大,权力不小。他可以随便进出蒋介石的居处。所有上送蒋介石的文件材料都需经他之手。摸透蒋介石性格的侍从们,十分讲究送文件的顺序、时间和方式,送时得当,便很易获准;而背时的文件,却能招致蒋介石的怒骂……
当过侍从的贺衷寒深谙此道。
傍晚,他挟着一厚叠材料来找陈赓,老远就嘻笑着打招呼:“陈副官,恭喜高升,什么时候请客呀?”
陈赓温和地笑笑。
“嘿,帮个忙。”贺衷寒攀住陈赓的胳膊,抖了抖手中的材料,放低声音说,“明天一大早你把这份材料放在校长桌子上,别忘了,放在卷首。”
陈赓接过材料,扫了一眼,又扔回贺衷寒怀里,半真半假地说:“你别忘了,我是青联会的人,岂能给你孙文会的人开方便之门。你自己去送吧。”
“我现在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老同学这点面子也不给?”
“上次喝酒,你小子发酒疯,差点拿筷子捅了我们蒋先云的眼,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回广州我去鸿宾楼请你一顿,怎么样?”
“不干。”
贺衷寒把手插进口袋,为难地摸摸脑袋,唉声叹气:“这点忙都不帮。求你可真难!”他刚想走开,忽然眼睛一亮,脑子里旋风似地卷起一个念头,拉住陈赓的胳膊,说:“走,我带你去见个活风景!”
陈赓不依,他就在后面推着他走。
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给狭窄的小巷镀上红金。贺衷寒敲开一个小屋,进去,屋小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但床却很大。一股浓厚的香水味直冲上来。在微弱的灯光下,有四五个女人正在梳妆打扮:脸上扑了厚厚的粉,两颊的胭脂和嘴上的口红涂得血一样,眼眶周围也淡淡地染上一些什么颜色。都穿着薄薄的纱衣,凉得发抖。
贺衷寒拢着嘴矫情地说:“我给你叫来几个‘条子’,老兄尽情享用吧……”
陈赓脑袋轰地一下,全身燥热。四个妓女慢慢向他靠拢。当兵这么多年,他还没见过这种阵势,怪不得孙文主义学会的不少人得了淋病……他想拉着贺衷寒出去。可狡猾的贺衷寒早已溜之门外,哈哈笑着,在外面锁了门。
陈赓急得满头大汗。他知道盲干肯定难以逃脱,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打主意。
他坐在床沿,跟妓女们闲扯几句,好像丢失东西似地起身说:“我还没吃饭呢……”
妓女马上殷勤地说道:“我们这里有饭,请先生用。”
陈赓摆手,粗着嗓门说:“俺是北方人,吃不惯你们南方的甜食。这样吧,我回队伍里取些牛肉香肠,拿来大家一道享用,不更好。”
妓女们都说好。
陈赓却又犯了愁:“这外面的门锁了,我如何出得去?”
一个娇小的瘦女子指指后窗:“我们的常客都是由这里进出的。”
陈赓依然用亲切的嗓音,装着守信用。当他抬腿跨出窗槛时,还在说:“我一会儿就来!”
陈赓的两条腿一落地,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一口气跑回公馆,好半天还觉得背后有人跟踪。口渴得厉害,眼皮也发着烧。他大骂道:“他妈的,这个混蛋贺衷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