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军列已经静卧了四个小时。原定12点出发,后又改为16点,但现在已经18点了,第一军司令部的人还在车站上坐等。为了预祝胜利,苏联顾问启开两瓶香槟酒。按照行军的方式,以菜缸作酒具,用橙子下酒。人们吆喝着,为准备从敌人那里缴获2万支步枪、20挺机枪和4门大炮而干杯。火车抽搐了一下,终于开动了。车厢里闷得令人窒息。
蒋介石望着窗外,似乎又昏昏欲睡,陷入了梦境。
随着苏联军事总顾问加伦将军的离去,其他人对第二次东征的战略和战术准备的影响显然削弱了。现在的主角是蒋介石。
早在第一次东征时,惠州要塞总使蒋介石牵肠挂肚,他力图不惜任何代价占领惠州。当时加伦阻止了他。后来证实,加伦是正确的。这次蒋介石决定以强攻惠州作为第二次东征开始的标志,把主要攻击指向五华—兴宁—梅县一带,使敌人不致撤往福建和江西。在第一次东征时曾经发生过这种情况。
惠州像所有中世纪要塞那样,有着传奇般的荣誉。人们传说自有要塞以来的两千年中,尽管包围者进行了多次尝试,但它一次也没有被攻克。是啊,这一传说同任何传说一样,包含着合理的内核。最近几年的军事实践毫不含混地揭示了这一点。在1922年,当时孙中山直接指挥的三万人的军队包围了要塞。那时还有三架飞机参加战斗,向要塞投下近百枚炸弹;在惠州要塞的东南城门墙下挖了地道埋上地雷,把城墙炸开了一百米。然而敌军在城墙倒塌的地方用圆木尖柱修了防御工事,守住了惠州城。现在,蒋介石听说要塞上有带电的铁丝网,要塞墙下有秘密的地道,等等。不久前的土匪、军阀杨坤如当了五年的惠州寨主。他和周围的地主匪帮们勾结得很紧,还收留了8月间被国民革命军解除武装的许崇智的粤军残部。蒋介石费神猜想了许久:杨坤如究竟是抵抗呢,还是投降?当然蒋介石最希望不战而胜。所以在攻城的前一天,还给杨坤如拍了一份电报,他以政府的名义建议杨坤如投向国民革命军一边,把军队调往白芒花地区。没想到这份电报使军阀更加确信要塞坚不可摧。
10月6日,蒋介石在望车上发出进攻惠州的命令。
强攻任务由第二师四团和第三师承担。
四团召开大会,在会上团指挥部号召战士自愿参加奋勇队,并答应在拿下惠州以后,奖给奋勇队员每人三十元。在演讲人面前照例摆上糖果、水果、花生和留声机。讲完话以后,就请到会的人吃东西,然后又听留声机。
10月13日上午10点开始轰城,天空出现了一架飞机,它的任务是向该城投掷炸弹和散发传单。
14点:飞机飞来飞去,发起攻击。
17点:惠州城北门被炮火打开了。但是,敌人对着城门布置了两挺重机枪,使得冲上去的士兵像镰刀割白菜一样,被扫倒一片。二营长在指挥奋勇队进攻,但他也很快就牺牲了,在率领一群士兵抬着两架梯子冲到城墙跟前中弹倒下了。260人的奋勇队伤亡了一半。
继他们之后转入进攻的一营失去了营长和所有连长。
预备队只剩下二营了。
刘尧宸团长急了,让副团长代替自己指挥,带着陈赓所在连一起过河湾去了。他想亲自带人强攻,以挽回局势。刘团长过去是一个骑兵。古时候,当骑兵是主要攻击力量时,军队里有一种说法,在骑兵身上首先起作用的是热血,然后才是头脑,刘尧宸正是这样的人。他把士兵分成小队,从皮套里拔出转轮手枪大声命令:
“冲啊!跟我来,杀!”
跟在他后面的司号员吹了好几遍进攻号,陈赓和部分突击队员跟着团长冲了上去。“哒哒哒”一阵机枪声,刘团长被拦腰射进一排子弹,顿时血流遍体。他仍然挺立着,大声疾呼登城。陈赓看见团长倒下,急忙扶住团长的腰,团长像一堵墙一下子坍塌,陈赓大喊:“团长!团长!”没有回答。一颗子弹打伤他的左脚,他忍着痛一把拔出弹头,背上团长就往后撤。余下的奋勇队员也隐蔽到河湾那里去了。
10月14日11点:蒋介石、周恩来来到惠州城下。昨晚随团长进攻的四十人只剩陈赓等十几个人。悲痛的士兵把团长抬出战场,他没有恢复知觉,牺牲了。
大本营里笼罩着一片沮丧情绪。
蒋介石板起面孔,紧锁双眉,不停地踱来踱去。他在考虑取消整个惠州战役的问题。
参谋长胡谦旁若无人地说:“历史上从来没有以肉击石的!”
第一军政治部主任周恩来默默地思忖。他有点心绪烦乱,凝视着蒋介石,突然开口说:
“为了振作我军的士气,现在无论如何要把战斗进行到底,直至取得胜利。”
蒋介石一面细听,一面不停地啧啧:“炮弹都快打光了。与其失败,不如放弃强攻,或者推迟五天,等从广州运来炮弹。”
“不行。敌人可能在这段时间给要塞增援部队,仗就更难打了。”周恩来说完,侧耳听着城里突然传来的歌声和锣鼓声,敌人正在庆功。“我坚信士兵的革命觉悟。我再动员共产党员冲锋。”
陈赓进来报告敌情,建议:“现在战士们怕城墙上的通了电的铁丝网,为啥不派人去破坏城里的发电站?”
纹丝不动的蒋介石突然回过身,打量着似乎陌生的陈赓,显露出惊讶:“对!攻城莫如攻心!这是个绝妙的计谋!”
“我去执行吧!”陈赓胸脯一挺。
“不,派一个排长去就行。”蒋介石放低声音,“你留下。打完惠州,你带一个加强连到总指挥部来担任护卫。”
13点:为围城部队运送炮弹的军官回来了。城里的发电站被破坏了,城墙那边的回击火力立刻停止了。先导部队从河湾出发:最前面的两人,右边的手持蓝色国民党旗,左边的举着红色军旗。抬梯子的士兵跟在他们后面。然后是负有保护任务的三人小组。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战友立即拿起梯子继续前进。就这样,有八九个士兵跑到了城墙跟前,但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放梯子,就被敌人的炮火击中了。只有连党代表没有受伤,他手中的旗帜在墙根飘扬着。士兵们以锁链形的队列向前作短距离跃进。墙根下已有15个人了,敌人着慌了。从城墙上重又扔下石头、石灰、滚木,往下倒滚烫的焦油和开水,浇在用梯子攻城士兵的头上。墙脚那里的草都烧着了。自造的装满了炸药的手雷和手榴弹一起扔了下来,炸成一团。
蒋介石站在飞鹅岭炮兵阵地,指挥炮兵射击,炮弹在城墙内频频爆炸。
15点50分:陈明仁连的士兵在猛烈的机枪火力掩护下,搁好了第一个竹梯子。一个头戴宽边草帽的士兵紧扶着梯子爬了上去。左边又架好了一个梯子,一名共产党员士兵正在往上爬。指挥部那间破房子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的望远镜都对准了那个士兵。只见他已经够着城探底部,往墙上扔出了一枚手榴弹。一瞬间大家都愣住了……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又过了一秒钟。万岁!这个战士登上了城墙。顿时墙头落下好几架梯子,官兵们攀扶梯子,神奇般敏捷地往上爬着。
16点15分:伤亡已达600人之多的东征军过了东江。城郊弹痕累累,一片废墟。城墙脚下到处是乱扔的士兵的草帽、大檐帽、鞋子。桥上(四团长就在这里负了重伤)多处血迹斑斑,离桥几步远的地方躺着许多死尸,稍远点放着稍稍打开的棺材,露出了死者的脸。但不管怎么说,党军的旗帜已在惠州城头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