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征到平定杨、刘,蒋介石的威名大振。但在国民党政府成立时,他并未居于重要地位。汪精卫、胡汉民、廖仲恺、谭延等的地位都比他高,在军事上他仍受许崇智的指挥。但由于他的声名不断提高,锋芒渐露,不甘居于人下,人亦生有忌心。他日常办公,仍以黄埔军校为主,城内有个军校办事处,他经常坐着汽车来往。
一天下午,侍从秘书贺衷寒收到一封信。像往常一样,他先把一捆参差不齐的印刷品放在桌子上,尔后,小心翼翼地,仿佛是怕它会突然爆炸似的,他挑出一个杏黄色的信封,上面贴了一张印有蒋中正字样的长方条白纸。
“这算什么信。”贺衷寒说。
正在阅读报纸的蒋介石抬起头来,冷淡而又好奇地问道:“什么事儿?”
“我是说,这信封上印的字是从报上剪下来的。”贺衷寒把信封递过去。
“是的。”蒋介石证实,边说边撕开信封,“而且还是一封匿名信。”
充满好奇心的贺衷寒望着蒋介石。他知道,如果信的内容是不足挂齿的区区小事,蒋介石自然啥也不用表白。假如是一封恫吓信,或者别的什么,那他肯定会让他知道。不探个究竟,看来贺衷寒无论如何是不打算离开的了。反正他的时间绰绰有余。
情况果然不出贺衷寒所料:连信的内容也是用报纸上的字剪贴而成的。
“恐吓!”蒋介石沉吟了半晌,才开口。他的语气是惊愕、愤怒的,尖削的面孔透露出张皇恐惧的神情,目光呆滞。
信只有两行。贺衷寒接过信,大声念道:鉴于你的独断专行,谨以此信郑重通告,你的死或来临。
“这些家伙无聊至极,就会吓唬人。我还接到过恐吓电话呢。”贺衷寒把信塞回信封里,故意轻松地说。
“你不可大意。”蒋介石跨出门槛时说,“你叫宓熙多带几个人,下午到北较场接我。”
贺衷寒也被蒋介石的惊愕和愤懑所感染,火速去找卫士连长宓熙,他的黄埔一期同学。
下午,小汽车按时来接。蒋介石躬身钻进插有一面青天白日小旗子的头一辆车。司机问清了要去的方向,踩了几次油门,却发不动车,他跳下车,掀开前盖,敲敲打打寻找故障。蒋介石被上午的匿名信搅得心绪不宁,挥挥手,叫宓熙带四名卫士,跟他一同上另一辆车。那辆车没插青天白日小旗。车开出一会儿,那辆故障车修好尾随而来。蒋介石从反光镜里看见后面的车,车上坐着排长黄友文和六名卫士,心里安定许多,不由得仰脸假寐起来。
不料,那辆插旗的汽车驶经东坡楼附近时,乒乒乓乓射来一阵子弹,将油箱打裂,汽车一个猛拐,翻倒在地,两名卫士应声倒下,排长黄友文手臂受伤,等从汽车里爬出来,一场恶战已经偃旗息鼓,四周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黄友文飞快逃回办事处,向宓熙报告。
宓熙急忙将情况报告蒋介石。
蒋介石一听,蓦地打了个寒噤,站起身来,他锐利的目光巡扫着室内每一张面孔。
“这简直是要置我于死地!”他禁不住喊道。呼了一口气,身子又重重地落到椅子上。他操起电话,找东坡楼附近第四军驻地查询。
该军代理军长梁鸿楷很快就来到,蒋介石将东坡楼发生的流血事件告诉他,命他查明真相。蒋介石目光紧盯着梁鸿楷,用他那训练有素、惯于跟欺骗、猜忌、奸诈打交道的头脑默默地思索着,似乎要认定他就是这险恶计谋的策划者。
梁鸿楷垂头丧气,恐惧不安。他知道,这件事不是他自己干的,自己却有嫌疑;是自己部下做的,自己就有责任。他当即带领入伍生总队一中队长和黄埔军校旧卫兵连连长胡公冕等,枪上膛,刀出鞘,如临大敌,直奔东坡楼驻军部队,进行查究。
约一小时后,梁鸿楷气喘吁吁跑来,涔涔汗水顺着脸颊流淌到嘴唇边,慌不迭地报告:
“据驻地两个连长说,他们是奉旅长杨金龙的命令,叫他们发现如有插青天白日小旗的汽车,即集中火力将它打翻,把里面所有的人都打死。他们看见后面来的汽车,插有青天白日小旗子,便开枪射击,把人都打死,就有重赏!”
“娘希匹,这不是对着我的吗?他们知道我的汽车上插有小旗。”蒋介石眯起眼睛,逼视着迷惘不安,似乎正在期待着某种解释或者决定的梁鸿楷。
梁鸿楷像受了电击一般,痴痴地站着发怔。
“这件事由你负责处理,首先将杨金龙扣留查办,并将他的部队限四小时内全部撤离广州市区;驻东坡楼附近的两个连长,也扣押查办。”
梁鸿楷频频点头,匆匆告辞,想早点摆脱这件事的牵连。
他走后,蒋介石又对入伍生总队长陈复说:“你暂时不要回总队部,在这里待命,担任警戒,等待杨金龙旅撤离广州市区后,再回总队部。”
蒋介石坐下又起来。匿名信和暗杀者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可蒋介石仍然细细琢磨着;他把柳条安乐椅搬到院子里,选了一处背阴的地方坐下。在夕阳深沉的余晖中,蒋介石严峻的影子投照在地面,他正以黄埔军校校长和长洲要塞司令的双重身份,推敲着这次流血事件。一缕悲酸随即在心头涌起,淹没了浮躁的感觉;他似乎在别人奸诈的计谋中发现了自己高尚的仁慈心肠,他甚至悔恨和责备自己,对这种阴谋诡计竟然毫无觉察。要不是运气,自己早就死于非命……
晚上,梁鸿楷来到军校办公室,向蒋介石报告:“已将旅长杨金龙和东坡楼驻军两个连长扣押,所有该旅的部队,已撤出广州市区。”蒋介石点点头,嘉勉了几句。梁鸿楷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