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东征军班师回省之际,上海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英国警察在上海南京路上对示威群众用排枪射击,打死13人,伤者无数。接着其他城市也发生枪杀惨剧。6月23日,广州群众和香港罢工工人七八万人,在广州举行反英示威和游行。国民党中央党部通知黄埔军校参加游行。周恩来从军队中抽出两个营,学校里抽出一个营,约2000人参加。由何应钦师长任军校总领队。午后2时,当游行队伍走到西堤沙基口时,英军突然从沙面租界用排枪和机关枪扫射;同时泊在白鹤潭的法舰也开炮响应。游行队伍正密集在对岸的街道上,面前是河流,背后是高楼,路狭人稠,事起仓促,连散开躲避的地方都没有。在枪林弹雨中,在死伤的几百人中,有黄埔军校的学生和士兵死难者23人,受伤者53人,一团三营营长、共产党员曹石泉也中弹牺牲。
蒋介石在黄埔军校接到电话,脸色立刻变了,眼睛里闪闪地像是烧着什么东西。他坐上船,到省党部去。一路上只见风凄日黯,举目无光。晚上,省党部开会。蒋介石的那股仇恨又从心底涌起,冲红了脖子脸:“帝国主义者不以华人为性命,屠杀如同猪狗,国耻至此,我何以生为!”他又把脸转向周恩来,埋怨道:“校军刚刚回师,今后类似的示威游行不要参加。死了这么多弟兄,实在痛惜!”
周恩来的心情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他坐在那里,右手抓住腰里的皮带,左手搁在桌面上,脸像青石刻的一样,没有过分的表情:“打平东江,不单是军队的能力,打倒杨刘,亦不是军队单独的力量,是工农和革命军联合的力量。现在中国工人、农民、士兵的生活都十分痛苦,只有走联合之路,才能摧枯拉朽,打倒帝国主义。”他建议派铁甲车队队长、共产党员徐成章去担任省港罢工的工人纠察队总教练,派陈赓等去担任教练或干部,以便加强工人力量的领导。
蒋介石同意,依然怒目切齿:“英人暴戾,更不能不准备实力,与之决一死战!如果我党仍以经济绝交一语了事,则国亡即在眼前!”
周恩来提议:“政治部设个训练班,来培养党代表和宣传员。现在有些人不称职。人数在120人左右,从第二期学生队、第三期入伍生队、湘军学校、干部学校、桂军军官学校及学兵连抽调。”
“这个主意好。应该将黄埔的军纪、思想和校风推广到别的学校里去。”
蒋介石一摸额头,滚烫滚烫。夜里1时,他回到军校,找军医处看一看,无奈连个人影也没有,气得他一进家门就躺倒床上,抓过一张香港地图,却看不进去,只用拳头吭吭地捶床铺。任陈洁如怎样劝慰亦不答话。
第二天晚上,周恩来组织国共两党党员开援助罢工工友大会,议决凡本校同志月薪在30元以上者,捐十分之一,愿多交者不限,由军需处扣除,解交广州中华全国总工会或中央执行委员会工人部。
进入8月,燠热的南方更令人烦躁不安。蒋介石流鼻血的毛病又犯了,住了12天院,手术做得不好,反复了几次,痛得他嗷嗷叫。出了院便撤了原先的军医处长,让他的结拜兄弟金诵盘代理。金诵盘的父亲金沧柏,是晚清中国四大名医之一。金诵盘自幼随父学医,已自成一家。曾多次帮孙中山转危为安,只可惜最后一次他从黄埔赶到北京时,孙中山已病逝两日。
周恩来的工作重心已从黄埔军校移至广州。陈赓做了他的秘书。他们住在一幢三层楼内,同时里面住着几十户人家。室内陈设十分简朴,靠东墙窗下摆着一张大写字台,几张靠背椅;一只四层的藤书架上放满了从法国带回来的书籍,和国内新近出版的报刊。客厅设在楼下,屋子中间放着一张长方台、几张藤椅和圆木凳子,周恩来在这里会见客人或召开小型会议。这一天,客人走后,周恩来从军装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交给陈赓:
“我这里还有会。你帮我去码头接一下,她叫邓颖超,你就叫她小超好了。”
素以机警著称的陈赓乐颠颠地拿着照片,在码头上等着。船一靠岸,他就盯着出口看。这一看,他发现糟了,走得急,眼镜忘带了。他是个近视眼,没有眼镜,就是个睁眼瞎。他越想越急,越急越看不清。眼见下船的人走光了,却找不到一个邓颖超。
他一脸懊丧回到宿舍。见周恩来迎面走来,更是窘得无地自容:“我一个大活人拿着照片就是‘照’不见个人!嫂夫人人生地不熟,走丢了,或是被人拐了去,我怎么担当得起呀!”
周恩来好像没事一样:“你先休息吧,对了,这里来了一个人,你先替我接待一下。”
陈赓跟着周恩来来到二楼房间,只见一位女子端坐在床沿,见有人来,忙起身迎接。陈赓戴上眼镜一瞧:此人在哪见过?他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你不就是小超吗?怎么自己跑来了?你可把我急坏了!”
邓颖超微微一笑:“你们忙,何必去接我呢。我还能找不到?”
周恩来和邓颖超已经五年没有见面了。这次是党组织决定,让邓颖超到广州来担任区委委员兼妇女部长的。可刚坐下,周恩来又被叫去开会了。直到晚上,周恩来才欣喜地回来,笑着问邓颖超:
“还没吃晚饭吧。走,离这不远有家老字号,西式的烤乳鸽和牛尾汤很不错。就到那儿给你接风,也算是结婚礼吧。”
邓颖超咯咯地笑了。
同事们知道周恩来结婚了,都闹着要他请客。推辞不下,他就在住所摆了两桌菜,把邓演达、何应钦、钱大钧、恽代英、高语罕、张治中等人请来了。陈赓、蒋先云等人当下手,菜还算丰盛。刚到广州的李富春和蔡畅也赶来了。
邓颖超不会喝酒,所有敬给新娘的酒都由新郎代劳。一杯接一杯,周恩来一人竟喝了三瓶白兰地。他醉倒了。李富春扶着他喊着:“恩来,好点没有?”
周恩来说不出话来,只是嘴里咕噜着,听不清说的什么。李富春责怪起张治中、陈赓太胡闹。蔡畅打了一盆凉水,让邓颖超用毛巾给他擦擦脸。邓颖超翘起嘴巴,轻轻地叹着气。
蒋介石因为鼻子流血住院,没有去参加庆婚。他一出院,军校许多部门都找他审批款项。批了几笔,他烦躁起来,大吼道:“军校管钱的人都没有啦!我不干了!”说着把笔狠狠地摔在桌上,拂袖而去。回到家中,怒气未消,抓起笔就写辞呈:
……奈终以才短体弱,日呈竭蹶之象,长此以往,陨越堪虞。且自两次入院医治,迄今精力犹未复原,校务军务,堪甚繁剧,尤非衰悴之身所克担荷。中正责任心重,既自知不能有所建树,更何忍一日尸位,辄敢陈明实情,仰恳钧会即日准予辞去本兼各职,所有任内一切经手事宜,可责成廖党代表彻查,移交新任接替。中正回里休养,倘能恢复精元,则报党国之日正长也。谨呈中央执行委员会。
军事委员会当然不让蒋介石辞职。并发来了满篇赞词的复函:
……贵委员忠勇成性,学识超群,昔年总理蒙尘,曾以一身当困难,迩来驰驱杀贼,尤能百战建奇功,政府倚若长城,党军奉为泰斗。本会进行,正赖策划,当经一致议决,恳切挽留,并推定朱委员培德代表同人,前往致意,务希念先帅付托之重,同志期望之殷,打消辞意,勉为其难,党国幸甚。辞呈璧还。以致蒋委员中正。
过了几天,朱培德果然带些礼品,来看望蒋介石。两人谈得很投机。朱走之后,蒋介石还在感叹:“此人诚一血性男子,可与共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