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衷寒被撤职,引起孙文主义分子强烈不满。他所在连的士兵也骚动起来!他们从湿漉漉的稻草铺上跳起来,闪动着汗水涔涔的肌肉,向贺衷寒扑了过来。他们把他紧紧地围住,好像要把他逮捕似的,齐声喊叫起来。
“青联会欺人太甚!蒋校长偏心眼!为什么不给李之龙处分?我们孙文主义学会就如此窝囊?……”
贺衷寒连眉毛也没动一动。
“喊完了吗?”喊声稍微平息下去以后,他客气地问,“把喉咙喊破了吧?冲我喊,有什么用?”
“你是头头,为什么不替我们孙文主义学会张目!”
“你不干,就不要当头头!我们要采取报复行动!我们要教训教训青联会,连跨党分子的胡宗南也不放过……”
“什么?”贺衷寒停住脚步,扬起眉毛,“你们胡说什么?宗南来黄埔跟我坐的一条船,他算什么跨党分子,胡宗南笃信三民主义,这点连蒋校长和廖代表都清楚,不许你们动他;当然我们要打出旗帜。青年军人联合会在东征前冒雨搞了成立大会,我们孙文主义学会为什么不能在回师前夜也誓师起会呢?”
孙文会成员们顿时欢呼起来。阳光底下,赤裸的背脊微微颤动,散射出棕色的闪光。贺衷寒听到欢呼声后,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子,鼻子里呼了一下,慢步离开了人群。路上,贺衷寒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根柳条,拿在手里继续向前走着。他向四周挥舞着柳条,嗖嗖作响地抽打着自己的长腿,摆出一副浮华轻佻的样子,竭力不去听背后士兵们的喧哗和欢呼。
他遇到胡宗南。
“你倒优哉游哉!”贺衷寒嘲笑地对胡宗南说,“我手下的人要对你采取行动,你知道不知道?”
胡宗南听完贺衷寒讲的内情,脸色有些发白,眉梢微微颤动起来,感叹地说:“这军校真是太复杂了,有些人有点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别人怀疑你是有道理的,你到底对孙文主义学会是什么态度?”贺衷寒牢牢地抓住这个问题不放。
“其实,我早就想参加你们孙文主义学会了。因为这是至关重要的大事,我得想清楚才行。从今天开始,我就在这梅县前方参加孙文主义学会!”
“我们马上要召开誓师大会,你敢不敢参加,上台发言?”
“敢!”胡宗南紧张地喘着气,平静下来。
开会那天,贺衷寒从容不迫地迈步走出围着他的人群。青年军人联合会的几个人试图挡住他的去路,但是他蛮横地把一个人推开,用肩膀撞走第二个人,用胳膊肘摆脱了第三个人。他向讲台上走去,头也不回,暗中窃笑,故意装作对青联会的人是否跟着不感兴趣。他用高亢洪亮的声音压倒了会员们的吼叫,他比所有大嗓门的人叫得都响:
“……我们孙文主义学会既是三民主义的信徒,又是蒋校长言行的拥护者。他虽然给我以处分,我更加理解他的‘礼义廉耻’的用心。礼者理也,循规蹈矩,谓之礼;义者宜也,舍己济人,谓之义;廉者守也,安分守己,谓之廉;耻者疵也,刺激奋发,谓之耻……”
孙文主义学会成员的脸被晚霞映得通红,他们瞪大眼睛站着,注意听着贺衷寒的长篇大论。
散会以后,胡宗南来到蒋介石住地。蒋介石是身心愉快的。一看就清楚,他很乐意胡宗南的来访,尽管胡宗南个子矮小、面孔和眼睛看起来特别令人可笑,长长的嘴唇也长得十分难看。因为是同乡,胡宗南与蒋介石的关系便贴近一层,每逢军校发生重大事件,胡宗南总要及时禀报。
“贺衷寒说了些什么?”蒋介石拨弄着一支红铅笔,额上出现了友好的皱纹。
“他并没怪罪校长的处置,”胡宗南撅起鼻子兴奋地回答,“他解释校长提倡的礼义廉耻,令人耳目一新。”
胡宗南一面有分寸地比划着手势,一面重复贺衷寒的演说。他身上穿的军服紧紧地裹着他灵活的身躯,很像滑稽剧的演员。
蒋介石重重地点了点头:“如此深刻地解释礼义廉耻,军中尚属第一人!”他在房间里踱起步子,不时停下来欣赏墙上的字画。蒋介石坐回椅子,端端正正,显出一副认真、严肃、思想很集中的样子。
“你去转告何应钦,免除对贺衷寒的处分,并调他来做我的侍从秘书。”
胡宗南挺直身子,整了整衣领,用习惯的动作拉了一下袖口,努力使自己不喜形于色。他转过身去,刚要出门,又被蒋介石喊住。
蒋介石先是默不作声,把背转向胡宗南,前额快靠近窗玻璃上,咬紧了牙齿。他像医生听病人的肺部一样倾听着自己,他似乎在听抄在背后那只手上的表的行走声。
“我同时调蒋先云任我的侍从参谋,你一并转告。”
胡宗南流露出不满意,嘟哝地说:“他是青联会的,共产党员……”
蒋介石挥了挥手,慢慢地说:“我不管他是共产党员还是国民党员,只要有才能,我必定录用。”
胡宗南并不善于控制自己,嘴巴咧得开开的。蒋介石决定事情的不平常态度,思想的奇异,已经不是第一次使胡宗南感到惊奇了。他根本无法明白,蒋介石在用人上的策略:为什么委派了一个国民党员的侍从秘书,又委派一个共产党人的侍从参谋……好像一个舞拳的人,左打一下,又右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