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上这种雨雾迷蒙的倒霉天气,连狗都赶不出门,更别说是政治部秘书、黄埔一期学生共产党员李汉藩了。
所以,当他接到军校政治部代理主任卜士奇的电话,要他去管理处领些办公用品时,心情确实是不愉快的,有几次他拉开房门又关上。变成了浓雾的细雨将五十尺以外的景物都包上了模糊昏晕的外壳,路像是被马群踏过一样,又泥泞又肮脏。他低头看了一眼苏俄式的黄色咔叽布军服和翻皮鞋,把裤腿卷了卷,踏着积水出了门。
浓雾像棉团似的从江面滚滚而来,沾在脸上湿漉漉、滑腻腻的。
在管理处门口,李汉藩抹了一把脸,把湿漉漉的领物单往桌上一放。
管理处只有处长林振雄一人在那看书。“领什么?”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你自己看嘛。”
林振雄从书上抬起头,皱了下巴:“谁同意你来领的?”
“卜主任。”
“政治部算什么?”林振雄从藤椅上坐起来,看着李振藩,“你找廖党代表签字吧。政治部一个代理主任还想批准领物,岂有此理!”
李汉藩还愣在门口不知所措。林振雄瞪了他一眼。“你还在等什么?滚吧!”林振雄几乎是吼着下达了命令。
李汉藩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盯着林振雄。林振雄是孙文主义学会的人。孙文主义学会与青年军人联合会明争暗斗非常激烈,校党代表与政治部为处理双方因斗争而发生的纠纷颇费周章。在周恩来任政治部主任时,以团结与斗争相结合,双方还没有发生什么大的问题。第一次东征开始,周恩来随军出发,黄埔军校的政治部由李汉藩、杨其纲、李默庵、黄鳌、袁策夷、陈启科等共产党员负实际责任,由卜士奇挂名代理政治部主任。卜士奇是鲍罗廷的翻译,他很忙,很少到政治部,因此孙文主义学会分子与共产党人之间常常发生纠纷而无法解决。李汉藩曾将情况报告给共产党广东区委,区委书记陈延年也摇头叹息。今天林振雄借故刁难,更激起他满腹积怨,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圆圆的,牙齿也磨得嘎吱嘎吱地响,吐出来的字像扔出来的石头:
“你敢轻视政治部,你就等着撤职查办吧!”
“轻视怎么样?老子今天就让你领不着东西,空跑一趟,怎么样?”林振雄脸上露出讥讽的神态,咧着嘴角挂着冷笑。
由于愤怒和屈辱,李汉藩已经身不由己了,只不断地喘着气,发着抖,拉开柜门,一把抱起成卷的纸张就往外走。
林振雄也失去了理性,抓着李汉藩的胳膊,死命扳他的指头扳不开,指甲掐到他肉里去,脸扭曲着,咬牙切齿:“强盗,你给我放下!”
李汉藩痛极了不能不松开,顺势把林振雄的拳头拉到嘴边,刚要下口,林振雄的另一只手已经摸到腰间的手枪,威胁道:“你敢咬,我毙了你!”
李汉藩稍一犹豫,林振雄便挽住李汉藩的头往墙壁上乱碰乱砸,好像要砸破一个核桃似的。
李汉藩的脸色由紫红色变成铁青,最后有点发黑了,便使劲朝林振雄胳膊咬了一口,林振雄大叫一声,抬起手枪,朝李汉藩开了一枪,声响之大,仿佛天花板都要给震坍……
浓雾仿佛是被枪声驱散了,寂静的军校顿时喧闹起来,人们向响枪的地方跑去,管理处被围得水泄不通。
他俩已经松了手,子弹并没打中李汉藩。林振雄还紧紧地抓住枪把,站在那里,暴怒而又恐慌。
李汉藩粗重地喘息着,指着林振雄大叫:“他是杀人凶犯!”
凝神屏息,伫望这场凶斗的几个共产党员,猛地醒悟,冲了上去,下了林振雄的枪,七手八脚将他团团围住,用麻绳捆起来,把他关进了禁闭室。站在林振雄一边的学生在后面谩骂:“狗胆包天,管理处长你们也敢捆,看校长回来怎么收拾你们!”青年军人联合会的人也不相让:“杀人凶手人人可抓,不捆了他,军纪何在!”
双方越骂越凶,各不相让,已经听到了咯咯的切齿声,镶嵌的刀剑碰击声,急促顿重的脚步声,双目对视着,一场更大的凶险一触即发……
正在这时,总值日官吹响了铜哨,大声宣布:“校内临时戒严!不准各方有任何接触!请各部主任来共同维护秩序!”
“我们要严惩杀人犯!”青年军人联合会的人喊道。
“李汉藩肇事在先,罪责难逃!”孙文主义学会的人申辩着,并强烈要求释放林振雄,“政治部无权关人!”
总值日官再一次吹响了哨音,站在高台上说:“我已派人到广州报告廖党代表,请他马上回黄埔处理此事。在此之前,谁敢再出一言,再动一枪,本值日官立即军法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