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5年2月,黄埔校军决定东征———讨伐盘踞东江的军阀陈炯明及其反动势力。在校长蒋介石的带领下,以钱大钧为参谋处长,周恩来为政治部主任,何应钦、王柏龄为一、二团的团长。第一期学生于1924年11月30日毕业,蒋先云、贺衷寒、李之龙等在校政治部任过秘书之后,都分配在教导团一团任连党代表,陈赓任军校第二期入伍生连长。东征出发前,以共产党员为主的血花剧社在北校场表演新剧《革命军》。演出设备虽然简陋,可阵容庞大,学生中的杰出人物几乎都登台表演。
演出结束后,蒋介石照例要请演员到家中聚会。
蒋介石夸奖起周恩来:“周主任倒是个导演人才,这个戏编得好,演得好。我看‘血花剧社’的牌子完全可以打出去,到广州去演,到武汉、上海去演,到东征所到之处去演。”
周恩来看了一下被宴请来的同学在尽兴交谈。因为共产党组织已做出决定,支持蒋介石率队东征,所以左派的青年军人联合会和右派的孙文主义学会表面上已经熄火,准备共赴国是。蒋先云在安静地嗑着瓜子,陈赓与李之龙在谈笑,指指戳戳地观察贺衷寒。贺衷寒依然有些心神不宁,不住左顾右盼。只有蒋经国在门外教蒋纬国骑自行车,不时传来浙江口音的喧闹声。
“我们准备成立个宣传队,随军出发,一路宣传党军口号和政策。”周恩来说。
“好极了。”蒋介石拍了一下膝盖,“我们人才有的是,我看黄埔也会出梅兰芳!宣传队,你准备叫谁负责?”
“陈赓。”
“可以。”蒋介石望着这位年轻的少将政治部主任,为他执政以来的不少创见而高兴。蒋介石似乎受了感染,转身对同学们说,“我看看你们之中谁最机灵。我这屋里有三件宝,我喊一二三,看你们谁先找到?本校长给予特别嘉奖。”
“校长的内室也可以进吗?”贺衷寒颇为自信,似乎已经有了目标。
“当然。”蒋介石饶有兴味地靠在木椅上。
话语未了,十几个同学拥进蒋介石内室,偏着脑袋七猜八猜,蹲下身子东寻西找。
蒋先云直扑蒋介石的办公桌,桌上有孙中山自北京写来的三封信。去年底,发动了“首都革命”的冯玉祥,打电报请孙中山北上共商国是。孙中山知道,“北京政变”是武人推翻武人。但既然他们提出了“统一”的问题,就应该去谈,即使谈不成功,也会得到一个宣传主义、揭露帝国主义和军阀狼子野心的好机会。于是他决定抱病与夫人同往。大家记得,他和夫人站在永丰舰左舷上,已是容颜消瘦,面色苍老,不少人止不住热泪盈眶……蒋先云琢磨,蒋校长素以孙总理弟子自称,自然视先生墨迹为珍宝……
他一把抓起这三封信,走到蒋介石面前,可蒋介石摇了摇头。
陈赓在翻蒋介石的抽屉,一下发现三支镀银的小手枪,枪身只有巴掌大,闪闪发亮。陈赓记起这三把小枪的来历。那是商团事变后,军校从苏联运来一批枪械。陈赓和同学们连夜上码头去搬,十几支小手枪,当时就少了几支,蒋介石严令交回,几个学生才将手枪送回。原来,蒋校长也爱枪如命!他兴致勃勃地招呼蒋校长:“宝贝在此!”
蒋介石还是摇了摇头。
贺衷寒直愣愣地盯着墙壁看,一张蒋介石与陈洁如,前面还坐着张静江的大照片赫然入目。他仔细打量着照片,脸色兴奋得透出红来。他猜想:这肯定是蒋介石的一宝。另外两宝呢?他看见桌上的另外几张照片:一张是蒋介石站在母亲后面的照片,另一张是蒋经国、蒋纬国站在蒋介石身旁的照片。贺衷寒听说蒋校长对生母敬如泰山,而对儿子又有舔犊之情,这三件宝还有什么错么?
可他从墙上取照片的时候,蒋介石已经叹息地摇开了头。
有人搬来了纸、砚、笔,不对;
有人搬来了黑大氅、精武带、佩剑,不对;
水仙、兰草、松,不对;
二十四史……
宁波鸡汁芋艿……
统统不对。人们还在寻宝。只有李之龙不动声色,在别人寻找的时候,他在仔细观察蒋介石的脸色变化和目光所向。蒋介石为什么总不时扫一眼枕头呢?李之龙走过去,把手搭在枕头上,蒋介石禁不住张开嘴。李之龙急忙翻开枕头,从底下取出三本书:《俾斯麦传》、《曾胡治兵语录》、《曾文正公家书》。
“还是你聪明。”蒋介石笑得脸色泛红,“我奖励你:从连党代表升为营党代表。”
李之龙兴奋异常。他的任职成为毕业学员中最高的一个。
蒋介石敛起笑容,说:“我希望同学们都能熟读这三部书。而为军之精髓,在于绝对服从。”他从公文夹里又抽出一张纸,解释道:“此次东征,为我校军首战必胜,我和廖党代表拟了《革命军连坐法》,之龙,你念念。”
李之龙站在厅中央,响亮地念道:
革命军连坐法
现在军队,不知节制,所以上下不相连系,以致进前者徒死而无赏,虽欲赏之,无从查考;退后者偷生而无罚,虽欲罚之,亦无从查考。今定有节制矣!如一班同退,只杀班长。一连同退,只杀连长。一营同退,只杀营长。一团同退,只杀团长。一师同退,只杀师长。以上皆然。如此看之,所杀不过三五人,似与士兵无涉,还可退走,然你们要仔细思忖,此法一行,便是百万士兵,一时进前退后,也都有查考。所杀虽只几个人,不怕你百万人,都退不得。听我说这个缘故,比方一团人齐退,必杀团长,团长但见他一团人退时,他决不退。若是他团长一个人不退,必不能够支敌,必要阵亡在前方,我便将他部下三个营长都杀了,来偿你团长之命。营长见团长不退,恐阵亡了团长,就该他自己偿命,便是营长亦不敢退。他的部下连长,见营长不退,恐阵亡了营长,他的连长怕要偿命,就护着营长,亦不敢退。连长不退,若要阵亡,他部下的排长都该杀,排长怕杀,便不敢退。他的部下班长,怕阵亡了排长,必被司令官拿问枪毙,他亦不敢退,就护着排长站住了。班下士兵,恐怕阵亡班长,其全士兵都该枪毙,便都护着班长,站住不退。如此不是所死的,止于阵亡的部下三五个人。便是百万人也要同心,哪个还敢轻先退走?这个连坐法一行,就是全军之中,人人似刀架在头上,似绳子缚着脚跟,一节一节互相顾瞻,连坐牵扯,谁亦不能脱身。兵法云,强者不得独进,弱者不得独退。又云“万人一心”、“万人齐力”。真是要得这个成效,非实行此连坐法不可!从今以后,革命军即实行此连坐法,仰各将士奉行无违,勿视此为普通具文也。
校 长 蒋中正
党代表 廖仲恺
李之龙读完,坐下。客厅里静得可怕,仿佛有个无形的、可怕的魔鬼进了房里,散发着恐怖和死亡的气氛。寒风掀得写字台上的纸沙沙作响。窗外树枝嘎吱嘎吱地摩擦着铁皮水管,湿漉漉的枝叶也发出簌簌的声音。蒋先云如同被针尖刺了一下穴位,有些麻木。他的眉毛皱了几下,想问句什么,却又打消了念头。贺衷寒心笃笃跳着,眼皮直哆嗦,脸发烧得像烤了火……陈赓摘下鼻梁上的散光眼镜,先用嘴对着眼镜哈了两口气,然后用衣角擦着,又戴上,提心吊胆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