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冷落的韶关车站到了。孙中山在士兵的护卫下,匆匆赶到韶关城里。驻守在周围的部队立即向韶关靠拢。晚上,孙中山心绪烦乱地回到专车。
“怎么样?”由于内心的预感,宋庆龄暗自皱了皱眉头问。她的手也变得软弱无力,急忙把一杯新泡的茶放在桌上。
“远不如意。”孙中山呷了口茶,摆了摆手,缓缓说道,“愿意出师北伐的,只有谭延所部的湘军,朱培德所部的滇军,樊钟秀所部的豫军,总共不到三万人。杨希闵的滇军、刘震寰的桂军,仍盘踞广州及附近各县,不听调遣。我的计划怕又要破产了。”
孙中山颤抖的声音使宋庆龄忧虑起来,她面壁低声做着祷告。
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的是文教官和陈复队长。
孙中山扬扬手,示意他们坐下,说:“你们在附近选择一个高地,把队上学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防守,一部分攻击,明天上午我去观看你们演习。”
他们去执行军令。学生第一队住在离车站约两里路的一所用木头和竹子盖成的宽敞的房屋里,每次派四人到专车附近担任警卫,其余大部分时间仍从事军事训练。
孙中山在他们走后,又感慨地对宋庆龄说:“军阀靠不住。建国大业只有靠这支学生军了。我要给介石写封信,务必尽早成立党军,练兵一事,为今日根本之图。”
第二天上午9时,在群山环抱、林木葱茏的六祖庙附近的一座八百米高山上,担任防守的蒋先云等,一大早就在山顶周围挖了许多散兵壕。孙中山和宋庆龄的轿子一到,演习便开始了。进攻阵地响起一声深沉的、孤零零的号炮,又对空射击了一阵子弹,演习的气氛顿时浓郁起来,空气里飘着硝烟味儿。贺衷寒所在区队担任攻击。所有人的脸上都显出英勇、好奇、激动的神色。灌木丛不时撕扯他们的军衣,石头块在脚下磕磕碰碰,但没有人理会。所有的目光和枪口都对准了掩体后面的人脸。贺衷寒似乎看见了蒋先云的脸,蒋先云也一定看见了他。只见俩人枪口对着枪口,不停地在心里咒骂着,射击着。这时树丛中有一只灰色野兔跳了出来,被大群的人声惊骇得无比慌乱,在进攻与防守的空地上来回奔跑。但谁也不笑。直到两队接近,绞杀格斗,它才跳到路边,藏到草丛里去了……
孙中山从山下用望远镜观看战场。山丘上布满了土黄色的军人。听得见军官的指挥声,可以看见戴着大檐帽的黑压压的后脑勺。刚才还是寂静的山林,顿时被军人和硝烟湮没了。这一切是生动、壮观、料想不到。他想起身,想亲自到那些有烟团,有刺刀闪光,有运动和有喊声的地方去。他回头看了看宋庆龄和他的随从,但他们制止了他。
10时半,演习完毕。队伍集合在孙中山面前。开始,两队人马还在争论。蒋先云指责冲击的队伍没有迂回,速度太慢。贺衷寒则反驳说控制制高点的高地无人防守,趴在掩体里是等死……孙中山一讲话,队列便鸦雀无声。孙中山赞扬演习中勇敢沉着的精神,然后说到要做一个革命军人,第一要抱有救国救民的大志,毕生为这个目的而奋斗。要学习革命先烈的牺牲精神。革命军要能以一当十,以十当百……
午后,天气晴和,风光明媚。教官挑选了几个精明强干的士兵搭上汽车,南行三十华里,护送孙中山和夫人来到六祖庙。孙中山仔细观看了六祖盘坐圆寂的躯体,向方丈详询了种种情况,平生第一次清楚地、几乎确定无疑地想到了自己死的可能性。在这个想象的庙宇里,一切从前使他苦恼的,使他心神不定的东西,都突然被这褐色的躯体凝固了。他回首逐一望着护卫他的蒋先云、宋希濂、贺衷寒、曾扩情等人,讷讷说道:“本党主义的实行,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人总是要死的,不过要死得其所。今天看见你们有这样吃苦耐劳,努力奋斗的精神,定能继续我的生命,完成我的志愿,所以我这次北上,虽死也可以安心了。”
宋庆龄转过脸去,偷偷用手绢拭着眼泪(不到半年之后,这些学生才恍然大悟,这位年仅59岁的伟大斗士当时一定知道自己患了不治之症,不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回到韶关车站时,已经是下午5时。这时,传令兵送来了蒋介石的急电:商团武装叛乱,广州危在旦夕,请总理即刻班师,巩固省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