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11月13日,一千多名军校学员和教官,由蒋介石率领,站在永丰舰的甲板上,欢送孙中山夫妇北上。堤岸上站满了人,广州所有的权贵人物几乎都来了。还有几千位其他各行各业的代表。蒋介石悄声问站在身边的陈洁如:
“你看这里有多少人?”
陈洁如朝四周一望,估摸着:“我想大概有十万人。”
“至少有这些。可能还要多。”
孙中山和宋庆龄登上炮舰后,汽笛长鸣一声,永丰号缓缓驶离码头,沿江下行。岸上的人们手舞各色小旗,向大元帅致意。炮舰驶向黄埔,停泊在军校操场岸边。孙中山和宋庆龄下舰后,来到蒋介石的居室,稍事休息,便去检阅学员。然后去不远处的鱼珠炮台察看构筑的工事。在返校途中,孙中山对蒋介石说:
“我此去北京,不敢说何时可以回来。但是,我希望这次我国的统一得以实现。我亲见本校的良好精神,感觉高兴。我知道本校将推进我的革命事业。纵使我离开人世,我的灵魂亦将可安息了。”
蒋介石听到孙中山多少有些伤感的话,嘴巴闭得紧紧的,不肯出声。
随行的鲍罗廷说道:“先生,我刚才收到莫斯科来电,我国政府邀请您于访问北京后,转赴苏联访问。”
“我在北京停留时间长短如何,尚不能确定,”孙中山双手交叉在肝部,回答,“请你代我向贵国政府表达谢忱,并转告一俟我抵达北京后,再与贵方商谈此事。”
回到学校,孙中山走进会议室,开始开会。他一直担心商团在他走后,可能联合其他军阀,死灰复燃,向革命政府和军校进攻,他特别关照握有实力被人称作“活菩萨”的刘震寰将军:
“我要再向你说一次,请你依照我的指示,明天就去云南,去请唐继尧省长拍发一通电给我,电报中要表示他对我和广州效忠。这通电极为重要,因为它可给予我所需要的威望,并且我手中有了他的电报,就可以拿它给北方军阀们看,这就提高了我在国民会议中发言的力量。它将表示云南省也坚定地支持我。”
“领袖,你放心,我将遵照您的愿望执行。”刘震寰胸脯朝下低了低,顺从地答道,“唐省长还欠我一个大人情哩。因为有一次我曾救了他的性命。因此,我敢说当我向他提出这个要求时,他不会拒绝。”
“好,”孙中山脸上有了笑意,“我不会忘记你的忠诚。你曾不顾自己生命的危险,将陈炯明赶出广州,而现在你又协助我提高我的声望。”他伸出手,感激地和刘震寰握了握。
鲍罗廷在一旁听着,发出很大声响清着喉咙,表示他不相信刘震寰那一番大话。
蒋介石也半信半疑。他想说几句,可一摸鼻子,满手是血。蒋介石急忙回到卧室,让陈洁如给他止住血。血出得很多,陈洁如吓得脸色苍白。她让蒋介石仰卧在床上,给他敷上几条冰冷的湿毛巾,仍然无效。蒋介石一甩手,呼地坐起来,将两个纸团硬塞进鼻孔,又返回会议室。送走孙中山以后,校医跑来给蒋介石看鼻子。校医也无能为力,建议送医院。
“我不要去医院,我有太多的工作要做!”蒋介石发出尖锐刺耳的抗议。但他还是被陈洁如叫来的救护车送进医院。医生诊断为鼻衄症。这是由一种小肿块造成的。用药一小时候后,血止住了。蒋介石因为流了很多血,感觉身体虚弱,闭上眼睛,躺在床上,满面愁容。陈洁如准备回家,第二天再来。
“你必须留在这里陪我!”蒋介石固执地坚持。护士只好答应,给陈洁如搬来一张帆布行军床。蒋介石喝了点橘汁,安静下来。
第三天,蒋介石回到军校。他看见许多墙上贴着列宁的画像,便动了肝火。他喊住一个想避开他的士兵,厉声问道:“你背一遍《刑法条例》。”
士兵支支吾吾背了几句,急得直搔头。
“跟上级长官谈话的时候,应该立正!”
士兵又歪着身子从裤口袋摸出一张纸,照着念起来。
“别念了!连几句最要紧的话都记不住。去,跟你们班长说,禁闭五小时!”
过了一会儿,那个士兵的连长跑来求情。蒋介石毫不松口:“你要让士兵明白,打他们,骂他们,不比外来人欺侮他,这好比家里先生希望学生好,不对的地方不惜痛骂痛责。所谓严师出高徒,如其师父不严,一定不会有好的徒弟学出来。官长严肃,就是要他们本事好。”
蒋介石又来到政治部,对周恩来发表了一通议论:“现在中国的假革命党简直是坏极,今天做革命党明天就做反对党。比方陈炯明,比较还是一个热烈的人,他对于主义讲起来不算不明白,但是一到了权利关头,为了自己个人的利禄,马上就造起反来,还要谋杀领袖,什么主义道德,统统都抹煞了,这是何等令人心寒的事。……从前我未到俄国以前,以为俄国同志对于列宁这样信仰,恐怕对于他的主义会发生危险,后来到俄国一看,才知道列宁实在可以受党员的信仰,同时也知道他的同志对于他的思想行动,监督也是很厉害的,就令他发生帝制思想也不可能,因为俄国共产党一般的党员和他的人民都是很明了主义的。你们到处张贴列宁的像很好,中国需要列宁这样的权威。现在政治部的活动开展起来了,很好,但最主要的要士兵会打仗,不怕死。《增补曾胡治兵语录》看过了吗?要印得美观点,发给每个人……”
1925年1月在上海召开的中共四大,对国共合作一年来的情况进行了总结。大会决定对国民党右派“从事不妥协的斗争。当中派结合左派不妥协时,我们应协同农民群众赞助他们”。蒋介石既然以中间偏左的面目出现,周恩来的态度当然就是“赞助”。
在会上,周恩来认识了中共北方区委负责人高君宇。两人一见如故,时常攀谈至深夜。高君宇性格开朗,把他正在热恋女作家石评梅的事也端了出来。周恩来也把他和邓颖超通信恋爱的事告诉高君宇。周恩来说着皱起眉头:“奇怪,我去了好几封信,一封也不见她回。你看会出什么问题?”
高君宇马上说:“这好办。我回北京时,到天津下车去看看。”
“我写封信,你带给她,当面交给她。”
高君宇回北京时果然在天津下车,邓颖超一看信,惊奇地问:“他说给我写了好几封信,我怎么一封也没有收到?”
高君宇想了一下:“对了,他好像说是寄给马千里转给你的,你可以去问问马校长。”
“谢谢你做我们的红娘!”邓颖超送走高君宇之后,跑到马千里那里一问。马千里也糊涂了,急忙拉开抽屉乱翻。一会儿抱出一捧:“在这儿,在这儿!怪我一时忙糊涂了,不碍事吧!”
“不碍事,不碍事!”邓颖超接过信,一数有十多封,心怦怦跳着跑回宿舍。
高君宇替他俩接上了线,可惜的是,仅过了两个月,高君宇却因病去世了。他还没来得及得到石评梅的爱情。谁也没有想到年仅26岁的石评梅也在三年之后,郁郁而终。这对情人才如愿以偿———他俩的墓都安葬在北京陶然亭公园。周恩来和邓颖超去凭吊过多次。在这期间,孙中山夫妇乘坐的北岭号海轮到达天津美昌码头。邓颖超和马千里等十位被推举的代表,上船欢迎孙中山。孙中山的肝病加重,显得消瘦、疲倦、苍老。他仍打起精神,吃力地向欢迎的人们挥着博士帽。寒风吹拂着他秋霜似的鬓发,不少人止不住热泪盈眶……两天之后———12月6日,马千里、邓颖超等十位天津代表又前往张园慰问孙中山。孙中山已无力接见了,只好由汪精卫出来接待。7日,孙中山卧病不起,到了北京,病情便一天天恶化。
黄埔一期人才济济。毕业之际正值商团叛乱。人们不禁担心:这五百多人,将来是五百尊救苦救难的罗汉呢,还是五百只吃人不眨眼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