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老头乞讨不为讨
巴山女救郎又丢郎
17
眼睁睁看着一群姐妹将六王子劫了去，西后气得立时口吐鲜血，昏倒在地。
大哥俾正要带人追到巴山峒去，却见母后昏倒在地而犹豫了。从法场回宫，天已微亮了。
西后被扶回官后才清醒过来，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狠狠骂道“都给我滚出去！”
都“滚”出去后，她由大哥俾扶回了西宫。在门外，她忽然想起了古达马，于是没让大哥俾扶她进门。大哥俾忙叫来奴仆，奴仆也被西后喝退了。她一人进到屋里，见床上没有古达马，于是又去推灵芝的门。
古达马还躺在灵芝的床上打鼾。
西后一惊，怎么灵芝没见？他们昨晚没在一起睡吗，于是推醒古达马，“灵芝呢？”
“灵芝？”古达马睡眼惺忪地满床乱摸，“哪个灵芝？”
就是昨晚伺候你的那个丫环哪！难道你没跟她睡？”
古达马赤条条从床上跳下来，连忙朝浴池那里跑。他以为灵芝又去洗澡了。
西后跟到了浴池，问：“她到底哪里去了？”
“不知道，她昨晚没跟我睡。”
西后忽然在地下发现了一滩开着红色花朵的液体，便盯紧了看，忽然说：“你胡说！你们还是在这里睡的！”于是醋意大发。“快把她找来，这女人不能再留了，马上要处死！”
古达马紧张了，身上紧紧收缩的肌肉使肋巴骨全凸了出来，望着西后：“怎么了？出了事吗？”
西后怒道：“快给我把农服穿上，遮住你那见不得人的东西！六哥俾被劫走了，灵芝如果到了他们手里，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啊！”古达马身子两晃，栽进了浴池，喝了几口洗澡水，才又清醒过来了“坏了。那丫头肯定是跑了。”
“跑了？”西后一屁股坐到门槛上，身子倚门框靠着，才没有再倒下去。“你昨晚和她睡觉时对她说了什么吗？说了你和我的事没有？”
“没……什么也没说，她不愿意，跑到这浴池里来了，我就追赶出来了。之后我就去睡了，不知她去了哪里。”
“我的天罗！……”。西后终于倒了下去。
古达马不敢高声呼喊，连忙将她抱到了床上。之后守在她身边，一边望着她，一边对昨晚的事失起悔来。
此时，天已大亮。
洁白的雾霭从溇水河里潇潇洒洒慢慢悠悠地升了起来，开始在苍翠的山峦上轻轻擦抹了。青山又被它抹成一片崭新，嫩绿欲滴。一个老头儿从坡上朝溇水河走去。到了河边，解下拴在那里的小舢板船，跳上去把舢板船推向激流，在激流中颠簸了几下，忽又将舢板船驶向了岸边，依然把它拴在了那棵老槐树兜上。之后坐在石头上抽叶子烟。浓浓的烟雾从他口中飘出来。围着他那头逢乱的头发萦绕。之后慢慢向空中飘去，由小到大，由浓到淡，与升腾的雾霭混为一体了。
贺世恩站在吊脚楼阳台上久久地望着河水。望着那个奇怪的老头儿。这老头儿他认识，因为他经常在这河里撑那舢板船，经常把那舢板船栓在那老槐树下。可就是不知他叫什么名字。有时他还进王宫去讨饭，竟然也有人让他进宫，有一次，王爷竟然还令奴仆给了他很多吃的和一些银两。
河里的老头儿抽了一阵烟，把脸转向了吊脚楼，远远地与贺世恩的目光相撞了。贺世恩还发现他似乎笑了，笑得很神秘。同时，看见他站起了身，向他的吊脚楼走了来。他想，这老头一定是又没饭吃了没钱花了，来了就给他点吧，说不定，哪天他还能突然送条鱼来，说不定，一旦西后追查起来，追查他这个监斩官为什么放跑了六王子，要诛灭他全家时，他还能托这老头儿把妻儿从河里弄走。
老头儿真的来到了贺世恩的家里。他有一张黑黑的瘦脸，连脖子都是黑黑的。但两只眼睛却很明亮，而且视力似乎极强，一定能从水面上发现水底的鱼。他望着贺世恩笑了，说：“施主，给顿早饭吃吧！我昨晚累了一夜，肚子都快饿瘪了啊！”
施主？他怎么叫我施主？难道他是老道或是僧人出身？贺世恩暗暗吃了一惊，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也许昨晚那阵狂风黑云就是他制造出来的呢。他不是说昨晚累了一夜吗？可是……不对呀，他和那个替身根本不可能配合得如此默契。
贺世恩也笑了，说：“请吧！屋里坐，早饭还没熟呢！能等吗，”
“多谢施主！只要有饭吃，等一年十年都行啊！”
说话间，贺世恩便带老头儿到屋里坐下了，还很客气地给老头儿倒了一杯茶。只是没给烟，因为他一家人都不会抽烟。之后问道：“请问老年人，贵姓呀？”
“贵可不敢称，贱姓田，比兹卡啊！”
贺世恩又暗暗一惊，原来他就是本地人。为什么要过这种乞讨的生活呢？于是又问道：“请问家住何处？”
老头儿又笑了，一笑那眼睛格外闪亮，他说：“家住溇水河，溇水河就是我的家。”
溇水河几百里路长啊！溇水河就是他的家，这老头儿真古怪！贺世恩很希望他能说得再具体一点，却又忍住了没追问，似乎再问就有点失礼了。而是说：“家里就您一个人生活？”
“对，就老朽一个人。一个人好啊！人多，这顿早饭就更没地方吃了。”
贺世恩笑了笑，说了句汉语：“没关系，饿了就来我家里吃吧！”
老头儿连忙起身打躬作揖：“这就好，这就好！老爷您真是个好人！问句不敢问的话，您也是在王宫里当差吧？”
“是呀是呀！我就在王宫里当差，我曾经还见您老人家到王宫里去要过饭，王爷还给了您不少呢！”
“对呀对呀！王爷也是个好人，王爷是土民百姓的父母嘛！”老头儿说着把目光停到了贺世恩脸上。“老爷，王爷的身体还好吗？”
贺世恩不吭声了，他不想把宫里的事告诉他。只是点了点头。
老头儿把目光从贺世恩脸上移开，在整个屋里扫了一眼，又说：“听说王爷的小王子回宫了，老爷您知道吗？”
贺世恩仍只点了点头。
老头儿把手伸进了衣袋里，摸了一阵，似是在摸一件什么东西，但摸索一阵后又空手拿了出来，说“我晓得他已经回宫了，可就是没有见他露过面。”
贺世恩再不能只点头了，他有些为难，到底该怎么对他说呢？告诉他是因为什么没露面的吗？他知道这老头儿认识六王子。因为六王子从小就常跟贺安在河边玩，有时还爬到他的舢板船上去呢。可他说这些到底是何目的。
老头儿似乎是看出了贺世恩的心思，于是又说：“我本不知道他回宫了，宫里没事他回来干什么啊！因为他在京都的同窗给他捎了一封信，没回宫怎么把信捎到这里来了呢？老爷您说是吗？”
贺世恩大惊，忙问：“什么？老年人您说什么？六王子的信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嘛！因为信稍到了我手里，我那天把舢板划到了澧江，一个人搭我的船，说要来容阳访友，他说的朋友就是王爷的小王子啊！舢板出了澧江，一进溇水，那小伙子忽然又说不来了，说是这水太急了。怕。就把一封信给了我，说是京都的同窗托他带给六哥俾的。”
“哦。”贺世恩这才松了口气，问：“那信呢，交给六王子了吗？”
“没有，我把这事给忘了，昨天才突然想起来，我进宫里去，他们不让我进，所以信就还在我手里。”
贺世恩又不吭声了，在心里直埋怨这老头儿疯疯癫癫误了大事。幸好六王子被救了呀，不然，这信给谁看？
老头儿又说：“老爷，您相公在家吗？我想把这信给您家的相公，因为我发现他跟王爷的小王子十分要好，小的时候，还经常去我的舢板上玩呢！还有一个叫啥名字的小姑娘，他们三个好得就像三兄妹！”
贺世恩说：“他一早就出去了。老人家您如果放心的话，就交给我吧！我再交给他，要他转给六王子。”
老头儿笑了笑：“放心倒是放心啊！就怕您也忘记，人老了就容易忘事啊！老爷，您能发誓不会误事吗？如果看年轻人的信，是很缺德的事，老爷您不会看吧？”
贺世恩又好气又好笑，这疯老头儿怎么还这般无礼！竟然要我发誓！于是说：“好，我向您老人家发誓，决不敢看也决不会误事，这可以了吧？”
“苍天可是有眼的啊！”老头儿说着又把手伸进衣袋，把一个浇了蜡的纸卷儿掏了出来，犹犹豫豫地递给了贺世恩。
18
吃了早饭，怪老头儿把嘴一摸便走了，下了溇水河，踏着小舢板从激流上漂了下去，转眼便被峡谷吞没了。
贺世恩觉得这老头儿很像一个谜，但他没心猜，他觉得应该马上再上回生崖，既然替身已被巴山峒劫走，那么六王子就一定还在悬崖上。他要赶在容美之前找到他。
他想抄近路，但近路太显眼，而只能从后山绕上去。到了后山，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他想，六王子被人替下了，替下他的人又被巴山峒劫了去，那个替身一定会带巴山峒的人再去接六王子，我就不必去了吧。他前天在这山上听到过的那种奇怪的声音，使他觉得应该去找找，因为他总觉得那声音就是东后。
绕了个大圈，贺世恩又来到了前天坐下歇凉的地方。又在那里坐下了，屏住呼吸仔细听，拿眼睛四下观察。可是听了好久，没发现那种声音出现，他没了信心，觉得那种声音不可能再有了。因为那是一种垂死挣扎的声音，没有了就说明那垂死的人已经死了。但又还是不甘心，决心再等会儿，看能否发现其他的动静。
早晨无风，树木静立，小草微躺，如在梦中尚未醒来。天空的白云不知啥时已全部散去，山坡上十分明亮，对面那座高山的山巅上，那蓝蓝的空宇里竟然还烧出了一团红晕，一个鲜红的圆球现出了一条边儿，如一片红红的嘴唇在吻那山巅上欲滴的翠绿。
贺世恩觉得不能再等了，得马上去回生崖。刚要站身，忽然一阵风响。忙循声望去，但见一条黑影倏地闪了一下就不见了。是什么东西？动作竟是如此迅疾？一现即逝。如此庞大一条黑影，怎么动静小得如耗子呢？啊，蒙面大盗，他猛地想起了蒙面大盗，一定是他。如果东后真被藏在此地，就一定是他。他来向东后通报六王子的事，用六王子来引诱东后说出虎钮金印。这是高招，东后就剩下一个儿子，儿子的凶吉，如十指连心。蒙面大盗早该用上了这种办法。为什么像泡影般一散便无了呢？难道他有入土遁身之法术，难道此地专为他开了道门！
贺世恩不打算马上就寻找，这黑影也许正是发现了他而马上藏了起来，要不就是做贼心虚，所以时刻藏头藏尾，时隐时现。好，我就坐在这里，等你自己现出来，他把身子轻轻地朝隐蔽处挪了挪，严密注视着周围，哪怕是虫子叫一声，哪怕是鸟啼一下，目光都连忙追去。可等了好久好久，也不见再有动静了。
太阳把那条柔和的金色慢慢镀到了山顶上，又从山顶上泻了下来，流到了他的身边。随着阳光的到来，忽然刮起了风。山坡顿时沸腾了，树摇草舞，如歌如诉，虫子也在唱，鸟儿也在啼。贺世恩顿觉出了麻烦。那黑影如在此时逃离，不是如鱼得水，烟随风飘吗？说不定连踪影也捕捉不到了。眼睛再好，也需耳朵帮忙，才敏锐得起来。听觉上遭到了如此干扰，就是真有眼观六路之能，也力不从心了。
风终于停了下来，山坡上慢慢安静了。但贺世恩已不敢肯定黑影没有离去，也不敢肯定已经离去。他忽然问自己，黑影真的没有发现我吗？如果真没发现，决不会如此迅疾，如此神速。是的，他发现了我，可能在我还没到这地方之前，他就已经发现了我。因为我朝这里来，黑影也朝这里来，他就在我的后面。见我在此坐下了，他有要紧的事，等不得，所以便现了出来，现而忽逝。那么，我就得再等等，既然他发现了我，就还没有离去。走时定得先看看我还在没在，我在，他便不敢出。现在已是日上三竿，宫中就要早议了，王亲显贵都得参加。如果黑影确是蒙面大盗，一定急着回宫，非出现不可了。
不好！又刮风了。贺世恩发现草在动。但这风很小，马上又停了，别处的草都静了下来，那土坎根下的那蔸芭茅为何还在动呢？是因为它比别的草长得高吗？草大招风风撼草吗？他慢慢把手伸到高处试试，发现风的确停了，高处也无风。那么说，是有一股单独的风还在摇着那兜芭茅？不可能，风决不像箭，不会直指某物而刮。咦！你看那芭茅动得不自然，不像风吹动的。小风吹来感觉不明显。而那芭茅却整个儿在颤动，风还像从草蔸上往上刮的。哪有这种风。啊！他忽然想笑。蠢东西！别装风了，你弄巧成拙了！想用风来掩护自己，没想到反倒暴露了。好，就让你刮风吧，我等着你，你刮，让你刮够，看能刮到何时为止。
趁着那芭茅还在摇动，贺世恩轻轻一跃，换了个地方，又轻轻一跃，到了芭茅后面的土坎上。捡块石头裹上草，向很远的地方扔去。以此来告诉黑影，说明他已经走了。这土坎不算高，不过丈余。好，我就在这里看你刮风吧，你不出来我就等着。
忽然，大风真的又刮来了，贺世恩发现从芭茅篼下伸出来一个黑东西，立即认出是颗蒙了面的人头。那头慢慢伸长，现出了两个小孔，小孔中是一对看不清表情的眼睛。抻长的黑头向他先前坐过的地方望了望，缩了进去。隔了片刻，又伸出来望了望。那篼芭茅猛地摇晃了一下，黑影倏地钻了出来，与此同时，贺世恩从土坎上跳下，没声张，迅速地伸出两个指头，直点黑影的穴位，黑影便瘫在草丛里了。果然就是蒙面大盗。
贺世恩没功夫搭理他，想他一时半刻也逃不走。猛地掀开芭茅，发现了一个很小的洞口，洞口很窄，洞里是水。眇然一看，根本不像一个山洞，真想象不出，这个完全不像山洞的洞口，蒙面大盗是怎么发现的。很可能是意外的发现。贺世恩也顾不得那坑积水有多脏，钻了进去，进去便发现了里面另有天地，没走几步。洞身便向上了，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已不再在水里。贺世恩继续向前走去，大约走了四五丈远，忽然嗅到一股腥味。用鼻细辩，是血腥味。于是紧张了，慌乱了，还很绝望。因为这预示着东后已被杀死，不可能从她口中得得到任何口实了。他不敢再前进，连忙从身上摸出火镰——他时刻准备钻洞，不但准备了火镰，还备有竹管和桐油灯捻。打燃火镰，点燃灯捻，一幅惨景立刻闯进了他的眼睛里。
果然是东后，她己躺到了血泊中。后脑勺上还汩汩流着血。贺世恩忙将她扶起，发现她脑后已是稀烂，血还在如泉水般往外涌。从伤势看，不像是蒙面大盗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