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怪他。是我，是我不让他去找你的。你也有你的难处，咋能让娃再去给你添乱。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做人不能光考虑自己，也得替别人想想啊。唉，三十年前城里的孩子下乡；三十年后咱农村娃进城……”胡大伯的这番话，让乐天奇何言相对。刹那间，当初胡伯一家和那些淳朴的村民，对他这个素昧平生的知青，竭尽所能关照、呵护的情景，和十天前被解除劳动合同的工人，两手空空跨出厂门时，满脸凄苦的神情，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交替浮现，挥去不去。“……这年头谁也不容易……得替别人想想……”乐天奇愣在那里好一会，喃喃自语着冲出门去……
半小时后，120急救车疾驰而至。乐天奇把患严重支气管哮喘的胡伯，送进了市中医院的住院楼。次日，永乐玩具厂紧急召回辞退工人的通知，贴满了大街小巷，车站码头。
然而，事与愿违。次日午后，出纳小尹满脸疑惑地跨进办公室。“……乐厂长，那些工人都走了，生活费刚发完，他们就……”乐天奇怎么也没想到，重捧“饭碗”的员工，竟会一拿到钞票，便来了个不辞而别。顿时，气得脸色铁青，不等小尹说完，怒冲冲摔门而去……
乐天奇好心成了驴肝肺，气得要找工人讨说法，但等他赶到厂门口，一走了之的工人早已没了踪影。乐老板忧闷之极，尴尬之极。
二十天后，一笔笔数目不等的汇款寄到了永乐玩具厂。一个月后，乐厂长收到了第一张久违的订单。原来，永乐玩具厂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本厂员工若购买玩具，一律按内部成本价结算。俗话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得知重新回厂并非有活计可干，而乐厂长为了安置自己，连奔驰小车也抵押了的消息，重返厂门的工友们震惊了。也不知道是谁牵的头，他们掏出了刚发的生活费，买下了各种玩具。当然自己的娃是玩不起玩具的，但除了没班上没钞票，他们有的是时间……乐厂长这才知道，那日小尹百思不解的，就是这些回厂待岗的工人，为什么要买怎么多玩具？他更没料想四处推销的工人们，会把转手得来的差价，作为利润返回厂里。
也算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乐厂长从来自各地的信息反馈中得知，塑料玩具逐步被网络游戏、电子玩具替代的同时，在僻远地区的山村，农家仍有一定的需求。乐厂长分析市场，调整销售策略，仓库里积压的产品，很快销售了出去。永乐玩具厂终于扭亏为盈，走出了困境。
只要有资金转产自然不是难事。新年刚过，永乐玩具厂的新产品车间，便正式投入了生产。 转眼又三月余，据说，乐厂长的奔驰车早已赎了回来。还据说，那个病愈的房东胡伯，成了新《劳动合同法》实施后的第一个签约者，他在厂子里干上了清洁工。不过，流传最广的还是乐厂长的那句口头禅：给打工的多一个劳动的机会，就是给老板多一个发财的机缘！……
发表于《古今故事报》957期。
人选2008年《中国故事精选》
职业陪玩
打工妹乐笑晓手脚麻利，做事勤快，天生的一张娃娃脸瞧着也蛮顺眼，按理说当钟点清洁工应该游刃有余。谁知把三岁儿子扔在老家的乐笑晓，见不到自己的儿子，“逮”住雇主家的宝宝，就忍不住要先发泄下母爱。
这钟点工是按时计费的，乐晓笑一见孩子忘乎所以，雇主忍无可忍，便要求家政公司换人。几番下来，家政公司下了最后通牒，让推销不出去的员工“另谋高就”。
被“炒鱿鱼”的乐笑晓，离开家政公司，顾不上找地方安顿，拖着简单的行李直接去了劳务市场。可她里里外外转了个遍，也没碰上半个雇主，急得没头苍蝇似的，在大街小巷瞎撞。
“毅毅乖，来，再吃一口。哎呀，不好了，那个阿姨要来抢了……”乐笑晓循声望去，树阴下一位捧着鸡蛋羹的胖大妈，正指着她一叠声抱怨 乐笑晓不知所云，茫然四顾。瞥见躲在树后玩耍的小男孩，才恍然大悟。她原本就是个性情爽朗，童心未泯的人，这回又触景生情想起了儿子，立马撂下行李，张牙舞爪地扮起了大老虎。
胖大妈没想到随便找了个“群众演员”，怎么快就进入了“角色”喜出望外。而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条件反射似得，扑过来抓住奶奶手里的碗，把小嘴张成了喇叭花……胖大妈完成了媳妇交代的任务，对主动配合她的乐笑晓很是感激，顺手从包里掏出瓶矿泉水递了过来。乐笑晓正渴得嗓子冒烟，求之不得。
不知是这个慈眉善目的胖大妈颇有人缘，还是不怕生的小男孩，把乐笑晓的长柄雨伞，当成了孙悟空的金箍棒玩得不亦乐乎。乐笑晓与祖孙俩在树阴下天南海北地，聊得十分尽兴。“嘿，你瞧太阳都快下山了。走，上我家玩去……”乐笑晓抬头见天色渐暗，才想起自己光顾说笑，竟忘了晚上的住宿都还没着落，忙摇手推辞。
乐笑晓执意不肯同往，胖大妈很是失望。“……耽误了你怎么久，实在不好意思。呶，这个给你……”胖大妈把手里那只鼓鼓囊囊的食品袋，塞进了搁在地上的行李中。乐笑晓回过神了，胖大妈已牵着孙子消失在小巷的深处。
半小时后，乐笑晓住进了车站附近的一家小旅店。乐笑晓忙不迭打开行李，只见食品袋里有2个香蕉，半只蛋糕，3块饼干，外加大半瓶娃哈哈。乐笑晓干了几个月登堂入室的清洁工，知道这是城里孩子“磨牙”的零食，带在身边备用的没消灭掉，便成了淘汰物质……胖大妈的顺水人情，对乐笑晓来说犹如雪中送炭。有了这袋食品，起码今天的晚餐不用化钱买了。
乐笑晓的肚子早唱响了空城计，她顾不得开灯，便喜滋滋吃起了“西餐”。突然，乐笑晓在蛋糕下摸到了张对折的纸，抽出手一看竟是张簇新的二十元币，乐笑晓傻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粗心的胖大妈会把钞票拉在了食品袋里。乐笑晓本性淳朴、善良，对好心的胖大妈充满了感激，她决定得空去找胖大妈把钱还给她。
次日，乐笑晓为找个打工的地方，走街窜巷跑得小腿抽筋，仍是一无所获。正在她垂头丧气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掠过，乐笑晓赶紧追了上去。
“……什么？把钱还我？你、你说啥？我，我听不懂……”乐笑晓气喘吁吁，语无伦次，听得对方云里雾里。乐笑晓这才发觉，是自己找人心切认错了人。幸好被她拦下的陌生大妈，不仅对她的张冠李戴毫无怨言，还热心地询问“失主”的状况。
乐笑晓只记得胖大妈姓汪，有个4岁多点的小孙子外，提供不了更多的信息。不过，这个自称姓林的陌生大妈，听完乐笑晓的叙说，好像心里有了数。她安慰乐笑晓找不着汪大妈也不必着急，既然这钱是在送给她的点心袋里的，那么就等同于归她了。乐笑晓对林大妈的分析似懂非懂，但和围绕在其身边的小女孩倒是混成了“忘年交”。
“瞧我这外甥女，玩起来就忘了时间。哦，对面那家牛肉面馆口味不错。走，一起去尝尝……”乐笑晓一早出门，这会儿已是中午时分，对方提起吃饭更觉得饥肠辘辘。可她进城打工以来，每顿果腹的是不超过3元钱的快餐，饭店、面馆一律敬而远之。见乐笑晓磨磨蹭蹭挪不动步，林大妈嘿嘿一笑，爽快地表示由她买单，还说有事要请乐笑晓帮忙，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更是阿姨、姐姐的乱喊，拽住乐笑晓不肯撒手。
乐笑晓脱身不得只好同往。两碗香气扑鼻的牛肉拉面很快就端了上来，乐笑晓知道生面煮成了熟饭不吃也得吃了，再说林大妈还说有事要请她帮忙，就更不能一走了之了。
乐笑晓碗里的面很快就进了‘五脏庙”，王大妈正欲给她再添，冷不防一旁的外甥女雯雯，也直着嗓子喊起了没吃饱。林大妈十分意外，满脸欣喜。
乐笑晓吃饱喝足，正欲询问有何事可以帮忙，却不料林大妈瞄了眼墙上的钟，拽住小女孩急匆匆转身就走。“喂，这十块钱你收好……”更让乐笑晓诧异的是，面馆伙计笑嘻嘻把一张十元币递了上来，还说是顾客结帐时吩咐的，让店里把找的零头交给她就行了。白吃了两碗牛肉面已经是无功受禄了，怎么还能倒进钞票？乐笑晓懵了。
“嗨，你发什么呆啊，又不是偷又不是骗，人家自愿给你的怕什么。咦，说来也怪，这女娃平常吃顿饭没二个时辰想都甭想，今儿个胃口咋这么好…”也许，是自家的牛肉面第一次被挑剔的“小公主”无条件接受，小老板嘿嘿直乐。乐笑晓愣在那里好一会，眼睛徒然一亮，飞奔而去。
次日，再次出现在街心公园的乐笑晓，撑了把漂亮的遮阳伞，伞面上粘着张白底黑字的纸，上面恭恭敬敬地写着：“谁家宝宝要陪玩，包您省心又省力”。不知道是这“陪玩”的说法忒新鲜，还是省心省力的承诺颇有诱惑力，乐笑晓转悠了没几分钟，就陷入了银发、稚童混合的包围圈……
事实证明，经乐笑晓陪玩的孩子，与单纯由祖辈“隔代养”的相比，吃得更多、笑得更响，胆子更大，性格更活泼。做爹娘的见自己的“阿哥、格格”乐此不疲，堂上的“老祖宗”又轻松自在，个个满心欢喜。
乐笑晓做梦也没想到，当初因为喜欢逗雇主家孩子丢了“饭碗”，如今依旧是逗孩子倒成了香饽饽。只是今日李家请，明日赵家邀，乐笑晓实在忙不过来，思忖再三，决定找人帮忙。
乐笑晓说干就干。当天下午，就去劳务市场找了3个寻不到“饭碗”的打工妹。也算是应了有希求就有生存的原理，不出一周，小旅店里有陪玩阿姨的消息，成了大街小巷的新鲜话题。那些贴了几条街“天灵灵地灵灵……”也收效甚微的“哭煞猫”家长更是结伴而来……
乐笑晓牛刀小试，就赚了个盆盈钵满。她趁热打铁，租房立户，正式挂上了“职业陪玩”的牌子。说实话，陪玩公司推出的踢毽子、抓沙包，滚铁圈，跳牛筋的陪玩项目，在城里早已绝迹。咋一亮相，不光图新鲜的孩子喜欢，就连当爹娘的童心，似乎也有激活的起势。
乐笑晓进城打工，本来就是会了让儿子小虎生活的好一点，如今有了稳定的收入，除了饮料、牛奶、羽绒服，隔三岔五地捎回家，还给家里装了台二手彩电。想到宝贝儿子终于能象城里孩子那样彩电看看，牛奶喝喝，变形金钢玩玩，乐笑晓就高兴的困梦里多会笑醒来。
“六一”儿童节前夕，春江市的少龄会重申了“未成年人保护条例”，并慎重向全社会提出了关爱少年儿童的倡议。有识之士阐述了独生子女培育新理念，认为独生子女缺少玩伴，除了图书、电视，面对的就是夕阳老人，而任性、自私，厌食、甚至自闭等一系列通病，正是来源以独生子女生存环境里的孤独感……专家学者的这番话，引发了人们对职业陪玩空前的关注和肯定。
乐笑晓没想到，歪打正着寻的这只“饭碗”，竟然还会创造社会效益。她决定扩大陪玩业务，赚更多的钱。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乐笑晓还把老公阿海从老家邀过来，负责公司食堂的“伙房”工作。乐笑晓的发展计划一路绿灯，而和其他家政类公司的钟点工一样，实行上门陪玩每小时10元的收费标准，雇主均能接受。
转眼又二年余。乐笑晓夫妇俩的收益，捎回老家维持家用绰绰有余，俩人准备再好好干几年，攒点钱在城里买房安家，到时把宝贝儿子小虎也接来城里上学。然而，事与愿违。周一上午，乐笑晓接到了市一医院的急电。得知儿子小虎出了事，夫妇俩那敢耽误，立马赶了过去。
“什么？小虎，小虎的手是他自己弄伤的？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不，不可能……”乐笑晓跌跌撞撞冲进外科病房，见宝贝儿子的左手缠满纱布，望着其隐隐渗血的伤口，乐笑晓心疼得直掉泪。从护士处闻知，小虎的伤是他自己割的，乐笑晓说啥也不信。一旁的婆婆见媳妇满脸疑惑，忙上前撩起孙子的衣裳，以示自己没打过孩子，小虎莫名其妙地弄伤自己已不是第一次了。目睹儿子身上大小各异的疤痕，乐笑晓目瞪口呆。
“哦，你是病人母亲吧？你儿子得的是严重的自闭症。留守儿童长期见不着父母，内心十分孤独，这没人说话时间长了，就渐渐转换成了不愿说话，直至把自己完全的封闭起来。这病严重时就会伤人、自虐……”小虎的接症医生许大夫，见病孩的家长来了，忙不迭告知病况。乐笑晓听不懂医学术语，她只听懂了儿子这病很严重，唬得魂飞魄散。
乐笑晓陪护在儿子的病床前彻夜未眠。她怪自己不该为了多赚点钱，把原本好端端留在儿子身边的丈夫也邀进了城……三天后，乐笑晓背着出院的儿子回到了公司。“小虎，是妈不好，妈以为只要给你好吃好喝，你就会很开心，妈不知道，妈真的不知道……”乐笑晓安顿好儿子，喃喃自语了好一会，“蹭——”地窜出门，毫不迟疑地摘下了挂了二年之久的“陪玩家政”的招牌。乐笑晓的举动让老公阿海傻了眼，儿子生病他也心疼，他也着急，可也不能说不干就不干了呀。
“笑晓姐，你、你要关门歇业？那、那叫俺们怎么办？好歹也跟了你……”乐笑晓招来的那三个打工妹，更是猝不及防。这也难怪，二年来风雨无阻、任劳任怨的上门服务，才赢来了越来越多的陪玩业务，突然关门岂不可惜？更何况，没了这只“饭碗”就连落脚的地方也没了。众人面面相觑，无可适从。乐笑晓诡秘地一笑，缓缓吐露了新的计划。
周一，停业三天的职业陪玩，恢复了正常业务。只是，每个钟点工的上门陪玩服务，控制在了6小时内。“小东家”意犹未尽，雇主究其原因，打工妹只说回公司另有安排。不过，重新挂上起的牌子上与“职业陪玩”并排的还有六个黄灿灿的小字“留守儿童之家”！
乐笑晓颇有经营头脑，新增设的项目一推出，便受到了外来务工者、创业者的青睐。她们纷纷捎信回家，让放暑假、度寒假的孩子来“留守儿童之家”暂住，因为她们过剩的母爱需要倾泻，而孤独的幼苗正急需浇灌……
最近又有了新的传言，职业陪玩的钟点收费，已超越了家政清洁、水电维修的钟点标准。乐笑晓还为麾下的员工办了大病保险、养老保险。职业陪玩公司的优越待遇，让不少下岗工人也动了心。得知乐笑晓的职业陪玩分公司，即将在城东开业，众人跃跃欲试。但不知咋得，对愿意给自己打工的城里人，乐笑晓一概拒绝。据说，乐笑晓招聘员工有两条雷打不动的要求，除了应聘者必须对孩子有爱心，还得也是外来打工妹……
发表于《三月三·故事王中王》08年1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