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美国两个月,我就幸运地通过文化志愿者委员会找到了一个英语家庭教师,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被安排在一个公立图书馆里。那天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当我挟一身风雪走进图书馆时,我看见了一个黑皮肤,身材高大,眼神明亮的女人,她穿了一件火红的大衣,明媚的颜色衬映着她暖人的笑容。她扑过来热情而有力地拥抱我,就这样我开始了生活中新的一课。
她的名字叫耐莉·科尔。她喜欢穿鲜艳的衬衣,长裙和高跟鞋,走起路来腰背挺直,步态优雅。她的声音清晰悦耳,一笑起来就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如果不是她亲口告诉我,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已有七十五岁。她做文化志愿者已经整整十年了,几乎每年她都要志愿授课一千小时。她每周分别给我和另外一个年过五十的美国学生上课,到教堂做一天义务工作,还要承担所有的家务,照顾她年逾八旬的生病的先生。她说这种忙碌而充实的生活让她感觉活着真的很美好。
耐莉带给我的不仅是语言上的,更重要的是心境上的改变。当我第一次进入美国国境,在我面前骤然展示的是一个新鲜的世界,但美国人的语言却仿佛一串串难解的谜,我是怀着怎样焦灼不安的心情去猜测啊。我踯躅在底特律机场漫长的信道上,激动和失落使我年轻的心刹那间起起伏伏。在后来的两个月里,我困守在家里,痛楚于自己被隔绝在世界之外。打开电视,屏幕上的欢乐与忧愁我只能麻木地观望,虽然我没有丧失听力,但我的生活与喑哑无异,我的心情跌入了深深的低谷。
耐莉微笑着出现了,她牵着我的手把我拉出了封闭的精神世界。
她教我阅读,拼写,造句,作文。她不厌其烦地纠正我的发音,即便我由于不断的重复而懈怠,她却始终兴趣盎然;当我因词汇贫乏而怯于对话时,她总是含笑告诉我,你应该永远对自己说“我能行”。当我说出一个完美的句子,她就会像个孩子似的拍手,叫好。她细心地为我寻找合适的教材,一旦她在报纸上发现有关中国人的文章,她就立刻兴致勃勃拿来教我阅读。她那么善解人意,她希望了解中国人,了解我,从而给予我更有效的指点。日复一日,我在语言方面有了很大进步,我写的关于耐莉的故事还被选到了全美文化志愿者委员会1994—1995的年鉴上。
有一次耐莉和我正在图书馆一起读英文,一个俄国青年走过来,他请求耐莉做他的家庭教师。初到美国的人都希望找到一个家庭教师,所以总是学生多,教师少。他说:“我知道你已教了两个学生,很难再有精力,但我实在急需学英语,我可以付钱给你,价钱你来决定。”
耐莉微微地笑了:“你知道志愿者这个词的含义吗?它意味着我们的工作完全是无偿的。我愿意做你的家庭教师,我帮助你是为了你有机会也去帮助别人。如果每一个曾接受过帮助的人都把自己的爱与热量传导给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人又继续传导,那么世界就变成了一条热情循环的心链。”
耐莉所描述的是多么温柔的一条链索啊,世界上不同信仰不同肤色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人都以心相呼应,以心相扶持,谁能估量出这条心链有多长,它将环绕地球多少圈?它将消除多少隔膜和孤独?
耐莉,这个笃信上帝,善待一切人,热爱一切美好事物的女人,她把她博大的慈爱和温柔的怜悯传导给我,我将成为那长长心链中另外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