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憋死我了!”
这就是陆逊重生后的第一句话。
等到话说出口,陆逊才意识到不妙。他悄悄睁开眼睛,黑亮的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两圈,迅速扫视了四周一遍:屏风,白布,热水,接生稳婆。。
陆逊立刻辨认出,这是一间伺候妇人生产的产房。而自己,显然就是产房中所有人目光焦点汇聚之处。
这下要糟!
果然,听到刚刚接生的婴儿居然开口说话,产房内的一干人等全都傻了眼!
候在近旁的那个奶妈子,一对死鱼眼珠子差点没凸出眼眶;手端盛水铜盆的红衣宫女,嘴巴张得能塞下两颗鸡蛋;面白无须的老宦官,面色如常,看起来倒是最为镇定。只是他胯下之处,似乎正渗出一滩水渍?
鸡皮鹤发的接生稳婆似是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幻听。她抖抖索索地低下头,惊恐地望向自己怀中刚刚出生的婴儿,哆嗦着嘴唇道:“俺,俺没听错吧?”
陆逊很想闭上眼顺带闭上嘴,冒充一个普普通通刚刚出生的婴儿。如果这样做,就能让其余人忽视掉他的“不同寻常”,陆逊肯定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但比起这个,有件事却令他更加难以忍受。接生稳婆那张肥厚的嘴唇正一张一翕,对着他那娇嫩的小鼻子,持续喷吐一股难闻的气体。
陆逊强忍不适,告诫自己:“陆逊,忍住!”但可惜还是没忍住,吐了。
抱着陆逊的稳婆,却根本不知道他究竟为何呕吐。她一边惊慌失措地查看着陆逊的身体状况,一边继续对着他的小鼻子,絮絮叨叨,口沫横飞,喷气不停。
不行,这股子怪味,实在忍不了了!
陆逊决定,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否则,再这么被稳婆的大蒜味继续喷下去,自己这刚出生的婴儿身体,说不定会被这恐怖的气味生生熏死!
其实,认真说起来,倒真不是陆逊矫情。上一世时,他就太不喜欢大蒜,甚至有点轻微的过敏。如今自己更是婴儿之躯,更是受不得如此强烈的刺激。
陆逊非常忧郁地看着稳婆,抓住自己的两个小蛋蛋,真挚诚恳地建议道:“哎大妈,真不是我故意要说你。只是啊,我个人建议,您下次接生之前能否别吃大蒜?老实说,我有点受不了那个味儿。”
听到陆逊再次开口出声,稳婆终于确定自己的耳朵没问题。
她完全无视了陆逊前面的建议,尖着嗓子嚎了一句:“我的老天爷呀,妖孽啊!”手一松,差点把刚出生的婴儿摔下去。
陆逊心一紧,再次担忧起来。要是这粗手粗脚的稳婆真个失了手,把自己摔到地上,那自己好不容易才重生得来的一条小命,岂不是立刻就得报销了?
这,这,这,这可不行啊!
“大妈挺住!”陆逊费力地挥舞胖乎乎的手臂,大声提醒,“哎哎,大妈,稳婆,我的个亲娘呃,你先别晕啊!别松手,抱紧了。对,就这样。”
“还有那个谁,就旁边穿红衣服的那个姐姐。对,别东张西望,就是你!麻烦你把我身上这黏糊糊的玩意儿擦一擦,顺便把胸也一起凑送过来,我要吃奶奶。。”
陆逊的话还没说完,稳婆那苍老脆弱的心脏终于不堪重负。她再次高喊了一声“我的老天爷啊”,凄厉地尖叫一声,以一个难度很高的古怪姿势,果断地晕了过去。
好在稳婆晕过去之前,总算是记住了陆逊的话,仍旧记得将这刚出生的婴儿,牢牢地抱在怀中,没有直接摔在地上。
这个时候,一旁的奶妈子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大声地喊道:“生而能言,生而能言!妖孽啊!”
陆逊仔细打量了一下五大三粗的奶妈,实在没料到她居然还能拽出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出来。
奶妈子伸出粗短的胖手指,遥遥指着陆逊,一脸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异象。她神神叨叨地重复几句“妖孽”之后,白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陆逊急了。喂喂,几位大婶,你们先别急着晕啊,我裤子还没穿呢!你们总不能指望刚刚出世的我自己动手吧?
至于那个老白脸阴阳人死太监,他胆子倒挺大,人也还算是机灵。
趁着所有人都慌作一团的时候,内侍在墙上不动声色地蹭了蹭裤子的湿处,然后不声不响地推开产房大门,撒开大脚丫子一溜烟地跑了。
陆逊估计,这内侍应该是向他的主子,也就自己这个身体的便宜老子报讯去了。至于是报喜还是报忧,就得看他怎么个说法了。
不过,只要一想想身边众人刚刚听到自己说话时,那一个个大惊小怪如见妖魔的样子,陆逊对此不抱任何信心。
他也是大意了,居然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竟吐字开声,说出话来。对于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来说,这等表现,不管怎么说都实在太过诡异了。
陆逊也不知接下来自己的命运,究竟是福是祸。不过他转念一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塌了就给它补回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前世之时,陆逊是一个超品门派的书记官,负责典籍道藏的书写誊抄保管。至于他本人,更是修行人族一流功法“无想无念经”数百载。
陆逊境界既高,神通也大。举手抬足间,翻江倒海不在话下。但终其一生,却并没什么人记得他这么个人物。
因为,陆逊有个很严重的毛病,那就是胆小怕死,且是极端的胆小怕死。
修行有成之前,陆逊从不敢与人争执,近乎得道之后,居然还是不敢和人动手。他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被某位不出世的隐士高人随手拍死,或者被一道瞎了眼走错路的雷劫劈成飞灰。
低调,再低调!
这就是陆逊做人的全部准则。
学那东海的千年老王八低调行事,就这么平平安安、浑浑噩噩地一路胡混着,陆逊居然也平安活过了几百年,混到了天地大劫下的末日之战。
末日之战,全民皆兵,无人可以幸免。
万般无奈之下,没地儿可躲的陆逊只好千挑万选,担任了一个敲敲边鼓,打打酱油的不起眼角色。他本就没有什么拯救苍生或者称霸三界的野望,只想远远地摇旗呐喊,打气加油。活下来,就是他最大的希望了。
但陆逊不去找事,不代表事不来找他。
不知怎地,陆逊莫名其妙就被卷入两位绝世大能的惊天战斗中。再然后,他还来不及逃跑,来不及喊冤,甚至连临终遗言也来不及说,就非常悲剧地嗝屁了。
临死前,陆逊脑海中,各种生前片段如走马观花,飞速闪过。
回想自己一生,他试图找出一点带着亮色的回忆。可是直到咽气之前,陆逊都没能找到一件。他悲剧地发现,自己这一生简直就是一个无聊至极的大笑话。
陆逊这才幡然悔悟,后悔非常。他发誓,如果再活一次,他一定要活得惊天动地,绚烂无比!
再再然后,他就重生了。
不过说起来,这次重生陆逊差点又胎死腹中。他的这位老妈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居然怀了他足足三年也未生产。今日好不容易临盆,偏生又是难产。医官技术不精,稳婆居然也是新手。
整件事儿都透着一股子诡异。
好在老天爷似乎也看不下去了,终于大发慈悲地给了陆逊一条活路,放了他一马。陆逊这才磕磕绊绊,顺利出生。
陆逊长吁短叹了一番后,先从昏迷的稳婆怀里挣出来,抖了抖身上尚未擦干的羊水。他想了想,瞥了眼旁边的宫女,大咧咧地问:“今夕何年?”
宫女被陆逊的神态所震慑,下意识地回道:“是,是崇元十七年。”
“崇元十七年?”陆逊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咦,自己居然重生在五百年前,大周朝最后的辉煌时光里。
不过,陆逊倒是记得很清楚。几年之后,魔族魔王现世,天下风云再起。大周作为抵抗魔族的先锋军,丢城失地,损兵折将,节节败退,几乎落到亡国的边缘。
最后关头,妖族向大周伸出援手。双方结盟一处,好不容易才击败入侵的魔族。但自此之后,大周也元气大伤,每况愈下。
见皇室日薄西山,中原各大诸侯纷纷心领神会地各自建国称帝,不再理会大周皇朝的命令。大周皇帝可能是气昏了头,或者怒发了疯,居然在这种时候,一连下了八道“收回封地,剥夺侯爵”的诏书。
这下子,所有的诸侯都不干了。他们众口一致地表示,这是君主被小人蒙蔽,誓必”清君侧,匡社稷”。简单点说,就是你敢惹我?打你丫的!
于是乎,天下纷乱又生,烽烟渐起。
陆逊算了算,这一切,似乎离现在也没有几年了。他想了想,又问道:“我父何人?”
见陆逊除了能说话之外,跟其他孩子似乎也没有什么两样。宫女胆子也大了不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这个婴儿,低眉顺眼地回道:“回殿下的话,您是陛下的第十三位龙子。”
呀哈,自己的便宜老子居然是大周皇帝?
陆逊只想仰天大笑三声。他倒没想到老天爷居然还给了自己这样一个大福利,赶明儿自己说不定也有坐龙椅的机会呢!
不过陆逊再仔细想了想,大周好像也没几年风光日子好过了,这个龙子皇孙的位置似乎也没想象中那么好嘛。
唉,聊胜于无罢了。起码以后在外面混的时候,遇人先大喊一句“你听好,我爸是XX!”听起来挺能唬人,说出去也倍有面子啊!
嗯,还有,我老娘又是何人呢?
陆逊环首四顾,立刻就发现了正躺在床上的一名女子。
女人年纪还轻,眉目如画,风姿绰约。盖在下半身的白布血迹斑斑,明显是刚刚生完孩子。只是脸色苍白,星眼半睁,胸膛也没有起伏之势,似乎状态并不怎么好。
循着陆逊的视线,宫女也看到了自己的主子。她惊叫一声,赶紧放下铜盆,凑上前去,将盖在那女子身上的蚕丝棉被往上轻拉。
但宫女的手指在接触到那女人冰凉的皮肤后,脸色立刻剧变。
陆逊也猜到了一个糟糕的事实。他蹒跚地上前两步,仔细地打量着床上的女人,眉头深深皱起。
宫女却似乎还不肯相信。她鼓起全身上下的所有勇气,颤巍巍地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女人鼻子前端微微一探。心立刻凉了半截。
没气儿。真的没气儿了!
宫女还不死心,还要去摸脉搏。陆逊却是已经确认了,哀叹一声,淡淡地道:“别试了,人已经死了。”
陆逊的话,打破了宫女的最后一丝希望。她脸色煞白,一屁股跌坐地上。
半晌,宫女“啊”地叫了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主子分娩而亡,她作为在一旁照顾的宫女,其罪责之大,恐怕难逃一死。
陆逊叹了口气。他面朝床铺之上的女子跪下,认认真真地磕了九个响头,心中默念:“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但好歹你也是我这具身体的母亲。如今你身死魂消,我就以人子之道送你一程。希望你来世投个好胎,寻个好人家。”
那宫女此刻却已经有些痴呆了,一边大哭,一边撞墙:“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喊着喊着,宫女看到陆逊,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从地上膝行爬过来,搂着陆逊的小短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叫道:“求殿下救我,求殿下救我!”
陆逊直想骂娘。
救你妹啊!你他么没看到我自身都难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