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1日 星期三 晴
近日来,我只有在早晨和上午是正常的,吃过午饭,体温就开始上升,浑身也逐渐感觉到冷。晚饭时分就烧得不行了,吃两片药下去,浑身才开始热起来,出一身汗,体温才能逐渐下降。我的身体能明显地感觉到在消瘦,镜中的脸颧骨突出,如瘦猴一般。
妈妈给我求过神了。我本不让她去,一个高中生竟迷信起来,这就难怪考不上大学了。但我又希望会有奇迹发生,就让她去吧,是她要去的。女巫说,在我家门前有一条小溪,你能望多远,小溪就有多长!这就怪了,她没来过,怎么能知道得这样清楚?又说有一个下午我干完活回家,在小溪里洗了脚,被本村一个死去多年的老人推了一把,当时我就感到脚底一滑,险些摔倒,此后便神智不清,高烧不退。妈妈求神回来,非常兴奋,她一遍遍地学着女巫的话,连腔调都模仿得极像,引得附近的人都停下手头的活赶来听,也一起分析着是哪一个下午在那洗的脚,是本村去世的哪个老人干的,这么缺德。她们也要我回忆,我说我天天干完了活都要在那洗脚。溪堤滑,是有时候险些要摔倒。她们就惊呼多灵验多灵验!
妈妈见这么多人愿在繁忙的季节听她讲女巫的故事,就来劲了,又讲起了女巫出道的故事。但妈妈不称她为女巫,而是称仙姑。她说仙姑在娘家做女儿的时候,每天要上山砍柴。有一回砍好柴挑着往回走,到了半山腰,见一股山泉异常清洌,就停下来掬了一捧往嘴里送。这时一只花蝴蝶飞过来,不偏不倚,正落在她捧着水的掌心。可是在仙姑发现的这一瞬间,蝴蝶和着泉水已落肚了。回到家里,仙姑闹肚疼,之后便每天疯疯颠颠。一回一家人在吃着午饭,突然听到一姑娘的声音:“要下雨了,要下雨了!”声音是从仙姑身上传出的,但是仙姑的嘴巴分明又在嚼着饭,怎么回事?仙姑说她没想说什么,是喉咙自己在动!刚说完,外面就下起雨来了。以后哪里要添丁,哪里会死人,仙姑都能预测;谁家的小孩生病了,她抱一抱就没事了。从此人们就称她为仙姑。仙姑出嫁后,有一件更奇怪的事儿呢!妈妈讲到这里就停下了,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是怕我听去吧?但在众人的怂恿下,还是说了。一次仙姑和丈夫睡觉,突然喉咙里又传出姑娘的笑声:“啊,姐姐和姐夫睡觉啊!”以后,仙姑就不太和丈夫睡觉了,还允许丈夫找别的女人!
我听到这里很纳闷,夫妻睡觉有什么好笑的?但听故事的人却笑得前俯后仰。笑完后又问,那他们有孩子吗?妈妈说有,他们就又露出惊奇的神色。妈妈也因而得了些满足。但我对这些故事没有多大兴致,就回房间里倒在床上——我感到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但照着女巫的吩咐喊了惊“注释1”,烧了纸钱,病情却非但没有好转,还日益严重。
晚饭后,全家人坐在一起讨论给我治病的事。爸爸扔了一地的烟头后开腔说,不找医生是不行的,不要总相信迷信。妈妈不高兴爸爸这样说,担心要得罪了神明,但为了我的健康,也表示什么办法都得试试。爸爸就安排起了家里的家务,他要妈妈带着弟弟把稻草挑起来,把田埂刨好,等他回来后,就要把有水的地先翻过来。有一句农谚,八一前,莳完田,时间非常紧迫。小弟说,明天我不送水了!爸爸严厉地瞪着他,他接着说,我也要下地劳动!看着一家人在为我——一个考不上大学的人的事儿在急,我的眼睛就潮了。妈妈说,你别想那么多,没事的,今晚早点睡,明天你爸就会带你去卫生院检查,去睡吧,我帮你捡两件衣服带去。
回到房间里,奶奶切完了猪草进来了,见我又摊开了日记本,就说,别总是写字,等身体好了再写吧。说完,又端起了桌上的果盘,把剩下的几颗花生、几块薯片倒在桌上,撩起衣襟把它拭干了。我说,奶奶,我什么都不想吃。奶奶就心疼地看着我,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看着老人伤心,我就感到比病魔缠身还难受。我说,奶奶,我能感觉到热了,烧要退去了。奶奶就低下头来,就着灯光仔细查看我的脸,看有没有汗珠。但她的眼睛花了,什么也看不见。其实我没有汗,我只想安慰疼我的奶奶。奶奶脸上倒是挂满了细密的汗珠。我已经只能从别人的脸上来感知夏天的酷热了。
“注释1”喊惊是我们这里的一种迷信活动。小孩在哪里受了惊吓,就要带上香火纸钱到那里去找回魂魄来。从那里拾回一些石子水草之类后,要在大门口喊三声孩子的名字,叫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