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们重归沉默与漠然的时候,满脸激动的萨拉斯为我们带来了一个惹人注目的消息,他泪光点点地说,“小皮萨罗替白人饲养猩猩的事情是真的,因为菲利普,我的那位表弟,他也被有钱的白人挑中到猩猩乐园里工作了,他经历的一切都同小皮萨罗讲述的一模一样,他只是每天给猩猩丢一些水果,两个星期后领到了二十美元。千真万确,我的姨夫和姨母都可以作证,他领到手的是山姆大叔使用的坚挺货。”
这一消息立马就让死气沉沉的矿道炸开了锅,大家将萨拉斯团团围住,争先恐后地向他打听所有有关猩猩乐园的事情,接着又把我堵在中央,七嘴八舌地询问小皮萨罗的经历。结果再明显不过了,白人雇人饲养大猩猩宠物,并且支付丰厚酬金的事情无可置疑是真实的。
先是久久不息的啧啧称叹,大家的眼中全都变得亮晶晶的,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每个人在劳作的时候都会偶尔停下来,出神地张望着头顶或者对面的岩壁,仿佛看到了天堂般的猩猩乐园。
工头的无情辱骂和永远也装不满的矿车让我们这些被囚禁在矿道中的年轻人很快又回到了紧闭嘴巴、挥汗如雨、静静接受命运磨蚀的状态中,然而我能感觉到,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我们永远都不可能真正地平静了。
第二天,几乎每个人都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渴盼与向往,纷纷向萨拉斯打听如何才能去猩猩乐园里工作。
“萨拉斯,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告诉我们你的表弟到底是怎样被白人选上的?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萨拉斯脸憋得通红,吞吞吐吐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只听我的表弟说,是猩猩乐园里的人主动找上门来发宣传海报,问他们愿不愿意去饲养猩猩,我的表弟只是报了一下年龄便被他们选中了,事情好像就是这么简单,要我说的话,我猜这只是我的表弟交上了好运,因为白人恰巧到他居住的那一片棚户区去发海报,住在那里的同他年龄差不多的孩子,都被白人雇佣了。”
“他们的运气真好啊!白人为什么不到我居住的那片棚屋中。”哈维尔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充满了失落与渴望。
“是啊,如果我们交上了那样的好运的话,就不用再没头没脑地挖矿石了。”比利亚努埃瓦幽幽地说。
这时候,一直没有作声的科尔多瓦开口说,“小伙子们,如果小皮萨罗和菲力普有这样的好运气,我猜你们马上也会有的。也许用不了几天,喜欢养猩猩的白人们就会找到你们家门口的。要知道整个棚户区居住着好几千户人,白人们不可能在几天之内走遍每一户的。”
科尔多瓦的这番话很有道理,而且它仿佛是黑夜里燃放的礼花,一瞬间照亮了我们的眼睛。我们心中那若有若无的希望也变得炽烈起来。
“我回家后要叮嘱我的妹妹,假如在我挖矿石的时候有白人来到家里,她一定要告诉白人说她有一个身强力壮、热爱猩猩的哥哥,而且他随时都可以离开金矿去和猩猩做伴。”比里亚努埃瓦说。
“事实上,在早晨离开家之前我已经这么做了,我有三个妹妹,我要求她们都这么做,我要请她们当中的一个缠住白人,另一个马上飞奔到矿道里来通知我这个好消息。”萨拉斯激动地说,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仿佛已经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剩下的人马上都表示也要让家里的人这么做,我也不例外,我打算正儿八经告诉妈妈这件事情,让她为我留心上门来的白人。只是相比起大家的兴高采烈来,我的心头有些隐忧,妈妈在家里要片刻不停地照顾加西亚,如果白人们看到我有一个这样的疯癫、暴躁、满身污秽的哥哥,他们会不会转身离去呢?加西亚身上的粪便的气味连住在棚户区里的人都难以接受,更何况那些养尊处优、讲究体面的白人。
猩猩乐园成了我们魂牵梦萦的天堂,是的,别的天堂都是圣歌声中的海市蜃楼,而这个天堂却真真切切地矗立在离我们仅四十公里的地方。
我们满怀期盼,热情似火,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仅仅过了一天,这熊熊的希望之火便被浇灭了,浇灭他的人正是我们日夜羡慕的小皮萨罗。
那一天,神情黯淡的小皮萨罗出现在了矿道里,站在科尔多瓦身后,准备用气钻凿挖矿石。
我们个个目瞪口呆,如同见到了鬼魅,这是我们遇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足足愣了有几分钟,我们才像被撞醒一样扑到他的跟前急不可待地问,“皮萨罗,你不是在猩猩乐园里帮白人饲养猩猩吗?你怎么又来到了这里?”“是我们的眼花了吗?皮萨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以为从今以后只能在富丽堂皇的猩猩乐园里见到你了,我做梦也不敢想还能在这条见鬼的矿道里遇到你,怎么,你还提着气钻,你要打算重操旧业吗?”
小皮萨罗无奈而又窘迫地点了点头,小声地说,“我被猩猩乐园解雇了,我得继续在这里挖矿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皮萨罗,你犯了什么错吗?是你没有遵守白人的规定还是你没有按时喂猩猩饿着了它们?我知道白人们总是有很多清规戒律的。”小皮萨罗的回答使我们一群人炸开了锅,大家愈发地感到不解和好奇。
小皮萨罗暂时将气钻丢在脚下,拍了拍身上的矿渣,他换回了平时穿的已经辨不出颜色的破旧衣服。他的表情有些伤心,还有些困惑,看上去他同我们一样对这件事不知所以。他摇了摇头回答我们,“我从来没有违反过规定,做错过事情,因为你们一定听说了,这是一份令人难以置信的好工作,我生怕会失去它呢。我每天都仔仔细细按照白人老板的要求去做,按照规定的时间给猩猩们投喂食物,连一分一秒都不差,而且我从没有偷吃猩猩的香蕉或者苹果。就连每天的睡觉和起床我都小心翼翼地遵守着猩猩乐园的规定,尽管白人老板的要求并没有那么苛刻。而且,除此之外,我竭尽所能地将自己穿戴和床铺收整得干干净净,我还努力地表现出有教养和有礼貌,遇到猩猩乐园里的任何一位白人,我都会停下来恭恭敬敬地尊称他为先生,向他问好。我喜欢这份工作,并且打心眼里珍惜这份工作,我清楚它或许是我们这个国家里最好的一份工作了。”
萨拉斯、哈维尔,还有在场的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我们愈发糊涂了,萨拉斯大声地问,“既然如此,那白人为什么要解雇你?他们没有说为什么吗?”
小皮萨罗的鼻子开始抽搐,他的眼圈发红,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他难过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乔伊斯和其他的白人老板也没有告诉我原因,他们只是客客气气地对我说,‘你在这里的工作很出色,但是非常抱歉的是你得离开这里了,感谢你陪伴大猩猩们度过了一段美妙的时光。’随后,他们便将我和另外十几位饲养猩猩的孩子召集到一块儿,客客气气请我们吃了一顿丰盛的大餐,然后用汽车将我们全部送了回来。”
“他们将你们全部解雇了?”萨拉斯几乎是在大喊大叫。
“是的,我们十几个人是一同被招到猩猩乐园里工作的,我们一个不差被同时解雇,白人老板们并没有说解雇我们的原因。”委屈的泪水终于滑下了小皮萨罗的脸颊。
“这究竟算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因为你们当中的某个人犯了一点错,白人老板们就将你们全部解雇作为惩罚吗?”萨拉斯猜测说,他的大嗓门在矿道里激起一阵空洞的回音。
“我保证我们当中的人没有一个犯过错误。”小皮萨罗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我们都来自于贫穷的家庭,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这份工作的意义,它能够让我们全家人都过上像样的日子。在私底下我们还一起发誓要尽心尽力喂好那些猩猩以便报答这些阔绰又仁慈的白人老板,他们简直是我们的救护神,我们绝不会去做对不起他们和对不起猩猩的事情。”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萨拉斯迷惑又气愤地摊开双手。
科尔多瓦代替仍陷在伤悲中的小皮萨罗回答说,“凡事刨根问底是个好习惯,可是,年轻人,白人是我们很难理解的,白人做的许多事情也是我们很难理解的,因为他们是有钱有势力的人,喜怒无常和朝西暮东是有钱有势力人的标签,记住,规则是由他们来定的。”
科尔多瓦的话让我们若有所悟,我们默默散开,各自提起手中的气钻向黑黢黢的岩壁上凿去,萨拉斯和哈维尔凿得格外用力,一边还气呼呼地骂着难听的话。小皮萨罗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不像从前那样喜欢说话,整个班里都默不作声。除此之外,他时常会走神,手中的气钻钻着岩层,双眼却呆呆地盯着别处。就这样,两天时间里他将自己的手指和胳膊伤了三次,有一次,钻头从已经松散的矿石滑落下来后,差点凿穿了他的腕骨。这些情形都被科尔多瓦看在眼里,每次他都会缓缓地摇摇头。
又过了两天,萨拉斯再次带来了一个轰动性的消息,他的表弟菲利普在干满十五天后也被猩猩乐园解雇了,白人老板同样没说什么原因,反正他们那一批的十五个孩子都被撵走了。
天涯沦落人不止一个,这让小皮萨罗宽慰了些许,但看得出他仍然十分留恋在猩猩乐园里的那段时光。
我,萨拉斯,还有哈维尔几个其实比小皮萨罗要沮丧得多,白人老板如此乖僻邪谬,我们梦寐以求的天堂之门被关上了,我们永远不能去猩猩乐园里养猩猩赚大钱,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
然而就在我打算听天由命、在金矿里苟延残喘,直至像科尔多瓦和爸爸那么老,直至在某次坍塌事故或是爆炸事故中了此残生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