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任性逍遥的人生哲学实际上也反映了身受等级森严的宗法制度之苦的中国古人对自由的热爱和向往。庄子把精神自由和个人的尊严置于高于金钱、权力、荣誉等价值的地位,并且尽力维护个性、人格、尊严,使它们免遭君主专制主义的摧残。庄子本人视千金、卿相如粪土,宁愿隐居于山野以保全其人格和尊严,不肯为一国之相而俯首听任专制君主的支使和宰制。在庄子眼里,什么都比不上自由珍贵。道家所开创的这种重人格尊严和精神自由的传统,在专制主义肆虐横行的中国封建社会中是相当宝贵的。陶渊明在这种人生哲学影响下不为五斗米折腰,退隐归田,以保护自己的个性和人格尊严不受损害,保持自己的人格清白不受玷污,从而使他有可能发挥具有独特风格的创作才能,写出许多充满自然情趣、田园之乐的诗篇。这些不朽诗篇千百年来陶冶了无数中国人的性情。儒家的理想人格是以天下为己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献身社会的人;道家的理想人格是鄙视功名利禄、不屈服于权贵、维护自己精神自由和独立人格的清介之士。这些不同的人格是人的价值的不同表现,都丰富了中国人的人性。
长生久视
从表面上看,老庄均属无情之人,生和死对他们来说是无所谓的。但是,貌似无情却有情。冰冷的面孔背后隐藏着的是一颗炽热的心。正因为他们对生命有异乎寻常的珍爱,所以才有恢复到婴儿状态的美妙设想,才有浪漫、神奇、超凡、脱俗的逍遥之游,并且由此提出长生久视之说。所谓“长生久视”,就是维持人生的长久。《老子》书第五十九章说:“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庄子及其后学对此大加发挥,大谈养生、全生、尽天年,除了这些以外还提出了虚静、坐忘、心斋等养生方法。
虚静,是老子的发明。所谓虚静,是指虚其心,静其心。虚静就是摒弃私欲,排除杂念,无思无虑,心灵空明澄静。老子不仅要求做到一般的心灵清澄,而且要“致虚极,守静笃”。在虚空的净度和纯度方面达到极限,越纯越净就越接近于“道”,与道合一,进入婴儿赤子状态。
除了其认识论意义以外,从养生的人生哲学来说,虚静就是要人们“见素抱朴,少私寡欲”。未经染色的丝为“素”,尚未雕琢的木是“朴”,“见素抱朴”的意思是让人们保持人的真性。同时,还要减少各种欲望,这样才没有损害身心健康的忧愁、烦恼,同时也可避免可能会危及自己生命的残酷的争斗。
坐忘,指端坐而浑然忘掉物我的精神境界。庄子在《大宗师》中说:“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谓之坐忘。”这就是要求人们做到忘掉肉体的存在,忘掉智慧的存在,不受形骸、知识的约束,达到与大道合一,万物齐同的境界。达到这一境界,人们就不会有什么失落、不幸、痛苦的感觉了,其精神也就会获得彻底地解脱。《达生》说:“忘足,履之适也;忘腰,带之适也;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不外从,事会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忘掉脚的存在,就会感到鞋的舒适;忘掉腰的存在,就会感觉到腰带的舒适;忘了是非,心里就坦坦荡荡,异常平和宁静;不因外界的变化而牵动内心的变化,无论遇到什么都会感到安适。心性本来是适应自然的,与外物没有不适应的地方,但这种适应并非是有心去适应,而是忘掉了安适与否的安适。
坐忘之法,靠心理上淡化、克制、忘掉来源于外界打击所可能带来的痛苦,也是一种自我宽慰的态度。这种态度,在特定条件下,如病魔缠身或身处逆境但一时又找不到解除痛苦的办法时,是有一定自我解脱的功效,并有益于身心健康的。科学已经证明,一个对疾病持豁达态度的人和一个对此整天愁眉苦脸的人相较,显然持豁达态度更有利于人康复。
心斋是与“不饮酒、不食荤”的祭礼之斋相区别的。祭祀之斋徒具形式,无济于世,只有心斋,才能与道合一。一旦达到了虚,就可以说实现了心斋,就能进入道的境界。此时耳朵不再听到大千世界的各种声音,眼睛不再看到大千世界的各种色彩,意念不再感到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的差别。万物与全部意念活动都融化在体内升腾的气的海洋之中,从而进入一种虚寂、混沌、空明、清静的境界,这就是庄子说的心斋。揭开心斋之法的神秘面纱,心斋实际上就是洗涤心胸,净化精神,消除任何欲念,忘掉万事万物和是是非非,达到精神上的虚一而静,最终同化了主客观世界,进入绝对自由的逍遥境界。而后世的养生家从心斋说发展出了中国特有的气功理论与实践。
如果说,儒家的养生术侧重于培养人的豁达超脱的人生态度,那么与儒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道教,则把重点放在羽化登仙上。养生是为了长生久视,长生不老。道教不仅直接继承了老庄心斋、坐忘等养生方法,而且还从老庄的思想中挖掘整理、提炼加工出守一、存想、内观、守窍等方法,并以此为基础形成了静心、胎息、采药、炼丹、聚藏、蟾光、化神、婴儿、还虚等一整套养生法。这些方法的共同点是,一反常人普遍遵循的思维方式:你说生命在于运动,我说生命在于虚一而静;你说色香味声等对人体有益,我说这些伤身害体;你说喜怒哀乐爱恨乃人之常情,我说这是困扰人心的恶魔。如此等等,虽有悖常理,但又不完全是谬论。人有七情六欲,这大千世界才变得色彩纷呈,气象万千。但是,也正因为人有七情六欲,人们无限制地纵欲,满足感官之乐,或者完全为喜怒哀乐之情所支配,失去自制能力,这才使得人类的精神的宁静遭到破坏,身心健康受到严重地损害,人的生命活力因此也遭受致命地摧残。所以,老庄及道教理论的着眼点在于引导人们把感官的功能内向,减少或断绝色香味对人的诱惑,减少或克服喜怒哀乐对人体的伤害,创造出一个虚静恬淡的境界,使人的精神生命充满旺盛的活力。同时调动和增强精神注意力和内在生命力,以克服妨碍身体健康的种种心理和生理上的因素。事实证明,老庄及道教的养生方法,确实有强身健体、治疗疾病的奇特功效,而且修炼至一定程度的人,还会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舒畅、静谧的幸福感。现代科学研究已经对此作了解释。西方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虽不懂坐忘心斋之法,但说过这样的话:人们一旦学会自觉控制自己的意识活动,处于一种与平时不同的静谧状态,不仅能够愈合心灵上的创伤,而且长期锻炼还能激发潜在的智慧。
清静无为
人类生存的自然界,实在奇妙之极。闲花野草,没有人培植它,却在阳光雨露下长得枝繁叶茂;虎豹豺狼,没有人喂养它,却发育得肢体矫健;翱翔于长空的雄鹰,没有人训练它,却敏锐异常;奔腾的江河,没有人挖掘疏导,却能逢山开路,给自己开辟前进的道路;广袤的宇宙,星座繁多,却又秩序井然……这一切在睿智的老子眼里,都显示了奥妙无穷的道。
老子认为天地万物无非是道所生,它们无时无刻不在道的支配下周而复始。大自然的花草树木,鸟兽虫鱼,江河湖泊……因为没有人力的干预才能够自由自在地运动、变化,呈现出一派勃勃生机。人生在世,也应该效法天道,对世事淡然置之,清静无为。
在老子看来,人如果把自家性命看得过于贵重,违反自然地加以保养,或是永无止境追求感官之欲,结果可能会适得其反,损害自家性命;相反,如果不过分看重自己的生命,清心寡欲,事事率性而动,有感而发,顺其自然,反而会延年益寿。而圣人虽然时时处处把自己放在最后,但是反而占先;把自己生命置之度外,但生命反而得以长保。这就是“无为而无不为”的道理。
对个体来讲,无为在生活上就要淡泊无欲,为人处世就要不争,也就是说不要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对于统治者来说,不能穷奢极欲,好大喜功,骚扰百姓,要让他们生活安宁,使天下太平,做到无为而治。“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在老子看来,如果统治者无为而治,不对老百姓过多地限制,反而会民风淳朴,“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心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则民自朴。”民风淳朴,自然不会犯上作乱,则天下大治。
无为,曾被一些人解释为束手不为,无所作为,实际上它的真实含义是不要作出违反客观法则的行为,特别是不要按照那些违背、以至于摧残人的自然本性的道德观念(仁、义、礼、智)去做。在老子看来,如果违背法则盲目蛮干,或用各种制度、规范约束自己的自由心灵,那只能适得其反,非但不能达到目的,而且要受到法则的惩罚。进一步说,无为就是不去追求世人所迷恋的世俗的价值观念,如利禄、荣誉、伦理道德等。老庄认为心灵迷恋上这些东西以后,就丧失了其最可贵的本性,即自由。
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无为,其间还有自我定位的问题,人们要有自知之明,不能过分夸大自己的力量。只有对自己有所限制,有个界定,才可以干出一番成就来,什么都想干,恰恰什么也干不成,只有无为才能有所为。人们只有弄清楚自己的专长、个性、缺点,才能明确自己努力的方向,在人生路途中取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