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在很多方面与儒家是对立的,但它与儒家在哲学上却是互补的。如果说从儒家的人生哲学中我们可以得到道德、力量、信心和勇气,那么在道家人生哲学中我们可以得到精神自由、智慧、忍耐和美的愉悦。
返璞归真
今人与古人都一样,都有“回头看我”的瞬间。老子在建构自己的人生理论体系时,也钟情于婴儿赤子,把婴儿状态、赤子之心当做人生最佳境界。
在老子眼里,婴儿令人羡慕。婴儿纯真,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没有是非、利害、荣辱观念,饿了吃,困了睡,不高兴就哭,高兴了就笑,一切率性而动,随感而发,不做作,不矫饰,真正是跟着感觉走。婴儿尚未受到世俗的污染,内则柔和淡泊,外则天真无邪,保持着自然天性,随自然的变化而变化。因此,“复归于婴儿”,就如同与天地为一,妙不可言。老子认为人世间那众多的人,熙熙攘攘,挤来挤去,为虚名而争,为利益而忙,就像赴国宴,享受山珍海味,咀嚼美味佳肴,又像春天里结伴远足,登高远眺;唯有我纯真得像个还不会笑的婴儿,把这一切名呀利呀,荣呀辱呀,看得很平淡,无所谓,不受诱惑,不去迷恋。
老子骑青牛塑像在老子看来,这是在任何功名利禄的诱惑时保持内心安宁与平静的重要手段。由于我以婴儿般的混沌态度对待一切,不计较得失,就可以摆脱功名利禄的诱惑,因此,也就感受不到由此带来的不快、烦恼。虽然世人看重灾与祸、荣与辱的差别,但我在内心却不以灾为灾,不以祸为祸,不以荣为荣,不以辱为辱,这样,灾与祸之类还能伤害我的身心吗?
如果说老子所说的婴儿状态,还是简练、平淡的素描,那么他的思想的继承者庄子,在书中对神人、真人、至人的描绘则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神人、至人、真人“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于”,风姿绰约,仪态万方,冰清玉洁,如出水芙蓉,如皓月当空,似清泉叮咚;他们“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他们“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腾云驾雾,遨游于仙山琼阁之间;他们不会受到各种灾难的伤害,“物莫伤之,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他们能外生死,超利害,齐物我,“不知悦生,不知恶死”;他们漠视人间一切,对成功失败、得失荣辱都不放在心上。
贪生怕死、趋利避害是俗人的主要心态,它使人们的心理和肉体趋于紧张,使人精疲力竭,总之,伤生害体。况且,贪生怕死和趋利避害常常适得其反,事与愿违,人随时可能遇到不测风云,旦夕祸福。所以,凡人总处于无穷无尽的烦恼之中,心灵永无安宁之时。
神人不仅超生死,外利害,而且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神游于四海之外,独与天地往来。道家以此说明,摆脱了种种世俗价值观念的重负和束缚之后,精神不仅能进入没有烦恼、忧愁、痛苦和恐惧的至乐境界,而且能获得绝对自由。
当然,现实社会没有所谓外生死、超利害、齐物我、神游于四海之外的神人、真人、至人,但是在道家看来,人们在思想上是完全可以努力泯灭是非、利害、生死、荣辱等的界限,以获取精神自由。人固然难逃一死,不可能长生不老,但不知悦生,不知恶死,生死如一,视死如归,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老子的婴儿状态,庄子的浪漫想象,实际是给一切在逆境中挣扎的人们提供了一个精神乐园。不仅如此,老庄的幻想,培养、熏陶了无数中国人旷达超迈的心胸和乐观精神。魏晋风度,李白诗歌,苏轼辞章,都深深地打上了老庄的烙印。
回归自然
庄子在《应帝王》中说了这样一个故事:古时候有三个管辖海洋的神仙。一个叫倏,主管南海;一个叫忽,主管北海;第三个叫浑沌,主管南海和北海之间的水域。倏和忽经常到浑沌家里作客,每次都受到浑沌的盛情款待,倏和忽十分感动,很想报答浑沌的深情厚意。怎么报答呢?他们想,谁都有耳目口鼻七窍,唯独浑沌没有,实在不雅观。如果我们给他凿出来,不就好了吗?于是,他们找到了浑沌,在浑沌光光的脸上打凿起来,第一天凿了耳朵,第二天凿了眼睛……日凿一窍,直到第七天,七窍都打凿完毕。但是,他们的好心却办了坏事,浑沌非但没有变好看,反而命归黄泉了。
这个寓言具有许多深刻的涵义。除了其他意义之外,浑沌也可以说是大自然的象征,浑沌之死,实际是告诉人们,人类对大自然的开发和改造最终将毁掉大自然。人类在同大自然作斗争中,曾创造过一个又一个的奇迹,天上的卫星、飞机,地上的汽车、火车,海里的轮船、潜艇,以及每秒运算十几亿次的计算机等等,同时人类也干过不少如同给浑沌凿七窍的蠢事,大自然各种物种之间、各生物圈之间相互依赖、相互作用的和谐一致正遭到可怕的破坏。
古今中外哲学家中没有一家像老庄那样热爱大自然,没有一家像他们那样深刻地、多方面地揭示回归大自然的精神意义和文化意义。在老庄看来,大自然是道之所在,回归大自然就是与道为一;大自然是精神乐园,只有回归大自然,才能逃避世俗社会中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等等丑恶现象和由此造成的无穷的灾难,才能挣脱世俗社会等级森严的宗法主义制度和社会关系的束缚以及专制主义统治的压制,进入一种无差别的、自由的境地,以摆脱尘世的种种纷扰和烦恼,让心灵恢复宁静和清净;只有回归大自然,人们才能达到与天地为一的大同至乐的人生境界,实现宇宙间最高的和谐。回归大自然代表了道家人生的最基本的特征,它是道家所崇尚的各种价值观的集中体现。回归大自然显示了道家人生独有的情趣、神韵和风貌。
不过,道家的回归自然,并不是遁入深山丛林,不必脱离日常生活和人们不可或缺的社会关系,它强调的是一种心灵上的回归自然。正因为如此,道家人生才显示出特有的通达高雅的风度和光彩。
任性逍遥
追求自由是人的天性。庄子是一个酷爱自由的人,他在两千多年前以哲人的睿智,文学家的想象,为人类描绘了一幅追求绝对自由的浪漫人生画卷:任性逍遥。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天马行空,独来独往,与大道同在,与天地为一。真正处于逍遥境界的人,能顺乎自然的本性行事,没有好恶,没有是非,能忘掉利害,忘掉生死,游乎四海之外。为了达到这种精神绝对自由的境界,庄子提出人们必须超越世俗的情趣和追求,做到无己、无功、无名。
无己,指主观上忘记自己的存在,进入物我齐一的境界。这样可以摆脱生老病死、喜怒哀乐等带来的所有感情上的波动,主观情感就能逍遥自得。中国传统美学就从庄子的“无己”中得到了启发,以“无我之境”为最佳。
无功,指不追求功名利禄。在庄子看来,功名利禄使人趣味低下,阻碍人的精神向最高理想境界的发展,只有超越功名利禄,精神才有可能作“逍遥游”。
无名,指忘掉荣辱毁誉等虚名,摆脱由此而带来的一切烦恼、苦闷,这样精神才能摆脱小我的束缚,与大道为一,进入绝对自由的最高境界。
庄子的逍遥游哲学具有多方面的意义,在现实生活中曾经产生了非常复杂的作用。它的明显的出世主义、虚无主义倾向引诱人们脱离现实、放弃争取合法权益的斗争,然而它也能帮助世人树立一种非常豁达超脱的生活态度,以面对生活中非人力所能消除的各种不幸,使他们不至于陷入痛苦的深渊而不能自拔。同时,这个理想的设计,也为后世在统治阶级争权夺利的政治斗争中或为个人私利的、无原则的是非争斗中感到失意苦闷的人们提供了一剂解药,引导他们提高精神境界,摆脱低级趣味。庄子的人生哲学如果向积极的方面去理解,能开拓人的胸襟,净化人的灵魂。以这样的眼光观照人生,什么名誉地位、荣辱进退,都可以淡然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