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前几部电影的成功,很多导演都主动找我为他们的影片作曲配乐。其中徐克就找了我为他监制、袁和平执导的电影《铁马骝》(又名《少年黄飞鸿之铁马骝》、《铁猴子》,演员: 甄子丹、于荣光、曾思敏、黄霑、任世官、王静莹)作曲配乐。徐克一直是我心仪的导演,他对电影艺术的执著和不断的创新精神令我倾倒,香港众多的电影工作者都以与他合作为荣,我也不例外。
九龙塘,徐克的“电影工作室”就在那里一幢三层的花园洋房里。一间一间的房间里一组一组的人各自忙碌着,有的在讨论剧本,有的围着剪接台忙着剪辑,有的在设计海报,有的在拍摄造型照片……充满着活力生气,而这些人围绕的中心就是徐克。这个人称“徐老怪”的人物在我心中一直是个谜,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我想通过今天的接触会有个分晓。但徐克见了我也就是打个照面,招呼一声,就把我交给他的剪接师麦子善和我商量工作细节了,可能事前他们已多次研究过我的背景和看过我做的电影了,对我的专业水准并不担心,只是强调导演的风格和对音乐的要求。说实在的,我也是做好了准备来见他们的,对徐克的几套电影的音乐都做了大量的功课,所以在沟通上没有出现什么分歧,很快就达成一致,把《铁马骝》的工作交给了我。我回家先把以古曲《将军令》改编、黄霑填词的主题歌《少年当自强》的伴奏音乐做好,因为要有粤语和国语的两个版本,我在香港先联系广州的关系,找到了童声合唱团和录音棚,再飞去广州录音,回港去交差时却接到徐克让我马上接手《黄飞鸿 Ⅲ之狮王争霸》(演员: 李连杰、关之琳、莫少聪、郑则仕、熊欣欣)配乐的消息。
那时我手上正在做着杜琪峰的《东方三侠》(演员: 梅艳芳、张曼玉、杨紫琼、刘松仁、白石千、黄秋生、任世官、秦沛、黄一飞、李兆基)和TVB的电视剧集《风之刀》等日常工作,徐克这一突然袭击真是让我有点招架不住,只能挤时间拼命不眠不休地干。但是再挤再拼一天也就二十四个小时,为了不影响作品的质量,也为了不把自己的身体拖垮,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把手头上的工作完成后决定向TVB说明原因并请求辞职。虽然不舍得,但公司还是很谅解我的处境并同意我的请辞,于是我于1993年春离开工作了七年的TVB。饮水思源,我能有今天的成绩是和在TVB的工作分不开的,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改变了思想方法,更新了思维方式,获益良多。我告诉他们,只要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会尽力帮忙,后来我和他们一直保持良好的关系,也不断地给他们写点东西,或把我现有的音乐以一年十元港币的象征性稿酬给他们使用,直到今天。
辞去无线的工作,我放开手脚投入香港的电影圈干将起来了!
《黄飞鸿Ⅲ之狮王争霸》是徐克《黄飞鸿》系列的第三部,在这部表现清末民间武林高手的娱乐片中,通过中国和列强、宫廷上层和民间下层、保守和改革的种种矛盾来借鉴历史影射当今,深刻地体现出徐克的民族主义、爱国主义和追求变革的思想以及一个艺术家的社会责任。工作中的交往让我零距离地和他面对,他那闪电般的思想、忘我的拼搏精神和对作品完美的执著打动了我,共同的思想理念使我们有讲不完的话题,相见恨晚。
音乐小样做好后,和麦子善、林安儿两位剪辑师对好画面,徐克十分满意,我建议去北京录乐队也得到同意,立刻打长途电话去联系,把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全,带了两大箱设备飞北京。北京电影制片厂的音乐棚、中央乐团都是老关系,北影著名的录音师来启箴又是从1974年起就一起合作的铁哥儿们,也就三天时间,很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抱着母带(录音的原始资料)和混录好的音乐带回到香港,突然发生了件令我想都想不到的事情! 回家洗了个澡就接到要我去工作室看样片的电话,出乎意料要看的样片的不是《铁马骝》也不是《黄飞鸿Ⅲ之狮王争霸》,而是一部要在即将到来的星期六上映午夜场的《东方不败Ⅱ之风云再起》(导演: 程小东、李惠民,演员: 林青霞、王祖贤、于荣光、王静莹)!另外还告诉我台湾的滚石唱片公司要出版这部电影的原声带,等着和我签合约,我听了真是惊喜交加!这绝对是一次少有的机会,是考验和展示我的实力,奠定我的音乐事业的机会。马上出发去工作室,初看毛片就知道这是块硬骨头,音乐的工作量不少且不说,最要命的是片中还有一场戏,一个弹着吉他唱着歌的西班牙水手要对着画面配乐!唱的是什么曲调?什么词?只有天知道,都要我自己去想办法。而且出一张电影原声带的CD,起码要有五十分钟以上的音乐,要做完这一切给我的时间仅仅只有三天!
接受,还是逃避,摆在我的面前等着我抉择。这是部重头戏,我在香港的电影事业正处于上升的阶段,尤其这还是我的第一张电影原声带的CD,纯粹的音乐在没有对白和音响效果的遮掩下,哪怕有一点点瑕疵都无可遁形,不能马虎,更不容有失。再有,这可以说是我和徐克之间合作的第一部即将正式公演的电影,他能如此地把这个通常人们认为不可能完成的重任交给我,这里面有着他无可奈何的原因,也有着对我这个初识之人孤注一掷的极大信任,这样这部片子就把我和徐克的命运戏剧性地紧紧地绑在一起了。士为知己者死,惺惺相惜之心油然而起,我清楚地知道只要签了合同就再也没有任何退路了,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挑战,承担了这个责任,毅然地签下了我的名字。
小卒子过河只有拼命向前,置之死地而后生。在巨大的压力下,我的唯一出路就只有开足马力动脑筋,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挖掘出自身和设备的所有潜力,无眠无休地玩命干活儿了。一边看着样片,一边确定影片所需要音乐的主要和次要段落,调动热烈的感情并绞尽脑汁地去设计那无中生有的主题和副题旋律,然后配置和声和安排不同的声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还是需要冷静地一步一步、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去编曲配器,在电脑上编程序,做出有磅礴气势富有人性的大乐队效果,再细腻地平衡各个声部的音量比例,合成录音。有一丁点儿不满意就马上推翻重新来过,不能投机取巧更不能草率从事,除此之外还要参考西班牙风格的音乐资料写那首要命的西班牙歌曲,花费了极大的力量托关系打电话去找会西班牙文的专业歌手来试唱,然后编歌词配歌录音,使出浑身解数,昏天黑地的七十二个小时连续拼命工作,终于不辱使命完成了任务。把母带交给滚石唱片公司送去台湾赶制CD后,我紧接下来进录音室对着画面进行音乐混录,徐克亲自坐镇,还特地介绍他的夫人施南生和我认识,当在给几个主要的段落配上音乐,我看到徐克对施南生竖起他的大拇指表示满意时,三天三夜的辛苦和劳累都是值得的了。周末的午夜场空前成功,和公演同时推出的电影原声带CD也在各地卖得相当好,再版了好几次,得到一张满意的成绩单。我和徐克也通过这部影片确立了长期的合作关系并且成为极好的朋友。
这张台湾滚石唱片公司出版的电影原声带CD中有很多段音乐曾经出现在很多不同的电影和电视剧中,也让很多朋友通过这张CD认识了我,直到今天在网上仍有很多人记得它喜欢它,给了我很大的鼓励。1993年,台湾滚石唱片公司出版《东方不败Ⅱ之风云再起》的电影原声带 CD封面
不过我自己心里非常清楚,毕竟是因为时间仓促,没有时间去沉淀去反复推敲,不乏不足之处,有的地方自己听了都汗颜不已,深深体会到“电影是遗憾的艺术”这句话的真正意义。不过我的确是尽了我的最大努力了,是非功过由大家来评论吧。
1993年,电影工作室由袁和平执导的《少年黄飞鸿之铁马骝》是我和徐克合作的第一部电影。但是,跟着接手的《黄飞鸿Ⅲ之狮王争霸》和《东方不败Ⅱ之风云再起》却后来居上,赶在《铁马骝》之前完成并上演了。片子时间放得长了,徐克的想法产生了变化,除了影片画面的剪辑作了大量的改动,音乐也要跟着变动外,他还把之前已经确定好的主题音乐和其他很多段落的音乐都推翻了!等于先前作的功夫都白费了。在香港电影界,徐克和杜琪峰两人一样都是出了名难服侍的导演,都是对音乐要求极高。我曾经开玩笑地说:“他们永远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特别清楚自己不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你就必须要做出很多不同风格不同类型的东西来供他们选择,时间越充裕,他们的想法和要求就越多。出于职业道德,我不会唯唯诺诺无原则地顺从,我会提出我专业的意见,有时也会经激烈辩论后达到意见的统一,在达不到一致意见的时候,我就会尽我的能力来达到他们的要求,毕竟共同的出发点都是为了使影片更出色。
我只能将已基本完成的音乐放在一边,重新将《少年黄飞鸿之铁马骝》当一部全新的电影再做过。好在袁和平导演很喜欢先前写的那些音乐,后来将它用在当年也是由他执导的《苏乞儿》(演员: 甄子丹、王珏、熊欣欣、袁洁莹、吴孟达、鲍方)中,那些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徐克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在他身边工作的人无不叫苦连天,我们在录音棚的工作常常干到第二天凌晨四点钟才收工,早上九点又接着开工了,每天如此,时间一长谁也顶不住。但是,在大学就有拼命三郎外号的我,每天都是第一个提前到达录音室,安置好电脑、乐器,做好一切准备等徐克来开工,无一天例外。
在我和他之间有着太多共同的地方,对艺术完美的追求和执著让我们之间能够深刻地理解和尊重彼此,学术上的探讨,思想的交流,还有徐克是个重感情的人,让我们成了好朋友,能一直保持良好关系,从没红过一次脸地合作了十余部影片,直到我退休将工作交给我的学生黄英华。2011年徐克再次邀请我为《龙门飞甲》作曲配乐,让七十五岁的我喜出望外!合作愉快!
那一年和徐克合作的影片,除了上述几部以外还有《黄飞鸿Ⅳ之王者之风》(演员: 赵文卓、莫少聪、王静莹、王菁华、刘洵、熊欣欣、钱嘉乐、周比利)。男主角黄飞鸿由当年新晋的武打新星赵文卓取代了前三集的李连杰。赵文卓和李连杰一样,都是全国武术冠军,在《方世玉》中赵文卓饰演的反派PK李连杰,一鸣惊人,被徐克看中。在拍《青蛇》一片期间,他和我在北京电影学院共事的老朋友马精武一起来我家,相谈甚欢。赶上饭点,我随手多下了碗面,拍了几根黄瓜,拌了个炸酱面待客。这个北方汉子,吃了多日口味清寡的粤菜,第一口就把他震住了,就着大瓣儿蒜一气吃了两大海碗,大汗淋漓,直呼痛快过瘾!爽朗豪放之极,从这天起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我和马精武还一起去香港山上的旭和道看望了画家黄永玉,同行的还有当时新华社主管文艺的吴威立,他的母亲也是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的老师,1993年,马精武、帅元纪、黄永玉、吴威立和我
我太太与黄永玉一家在60年代就认识,和他太太及两个孩子黑蛮和黑妮都很熟,一晃也是三十多年的老朋友了。我又特别喜欢画,对黄永玉的白描功力以及他新颖的画风佩服之极,看他即席挥毫,大开眼界!
《黄飞鸿Ⅳ之王者之风》有几段音乐是徐克自己写的,有了电脑这个工具简化了很多工作环节,把画面放上电脑,根据情节、动作、意境、氛围可以将自己想要的音乐弹奏了放上去对他来说是个全新的尝试,特别来劲,乐此不疲,有几段还做得相当精彩。但毕竟要花费太多时间,他要照顾的方面又真是太多,玩儿了一段时间也就收手让我们专业人士去做了。电脑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就是一个玩具,我们的工作就是一个由自己创造设计的游戏,投身到这个游戏里所得到的乐趣和满足绝对不亚于那些电子游戏的痴迷者,而且还有成果和价值,所以自己在玩的时候心里会更充实,也更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