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爱姆士沃施上校说:“我的推理过程是一个假设的延伸:排除所有的不可能,那么剩下的情况,不论它有多么不可能,也必然是事实。在那种有多种可能性的案例中,必须对所有的可能性一一加以验证,直到最后那种能够让人信服的可能性的出现。我们不妨用这种假设的方法来解释一下这件事情。我当初一听多德先生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我马上就想到了这件事情有三种可能的解释,这三种解释足够用来说明为什么戈弗雷会被老上校在自家庄园的小屋里隔绝或者禁锢起来——第一,他极有可能是犯了罪,急迫地要躲过警察的追捕;第二,他很有可能是得了精神病,但家人又不愿把他送进精神病院;第三,他很有可能是得了某种传染病,家人要把他隔离起来。如果这三种答案都不是的话,我想就只有上帝知道这其中的秘密了。现在上帝不能出来证明,那就让我来证明一下吧。在我的头脑里,戈弗雷是因为犯罪而把自己关起来这种答案不成立,你们这个地区到现在都没有破案的犯罪报告,这一点我想我比大家都清楚。戈弗雷如果是一个身份未暴露的罪犯,那么,老上校会从家族利益考虑,必须把戈弗雷弄走或者送到国外去,而不是隐藏在家里。所以说,戈弗雷因为犯了大罪而被关了起来,这种假设根本就不能成立。戈弗雷得了精神病,他疯了,这种可能性要大一些。肯特先生在小屋里的身份证实了这个假设,它给人的表面印象是强行禁闭。但是另一方面,这种禁闭又不是很严格,要不然戈弗雷是不可能有机会出来看他朋友的。多德先生,你应该没有忘记,我曾经问过你,肯特先生是在看什么报纸,如果肯特先生看的是医学报纸,那么对我的推证就更有利了。假设戈弗雷真是得了精神病,但只要有医生照看并且上报了有关部门,让病人住在家里也是合法的,但是为什么要把持得那么严密呢?给人的感觉是另有原因,并不是戈弗雷得了精神病。最后一种答案就是戈弗雷得了麻风病,这种可能性虽然很离奇,似乎不可能,但是它却完全符合实际情况。麻风病在南非是一种常见病。戈弗雷在南非参加过战斗这件事,是詹姆斯·多德先生告诉我的,戈弗雷极有可能是得了这种病。戈弗雷家人不愿意把戈弗雷交给麻风病院将他隔离起来,所以戈弗雷家人才会处在极度恐慌的境地。我确信戈弗雷是得了麻风病,于是我就和多德再次拜访贵府了,我刚进门不久就发现了为戈弗雷送饭的莱尔夫先生戴的是消过毒的手套,我就更加相信戈弗雷是得了麻风病。我和老上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也为了替戈弗雷保密,我把我所发现的秘密写在了纸上,老上校相信了我不是来害戈弗雷的。”
我的话刚说完,我的朋友,医学界皮肤病权威专家詹姆士·萨德斯爵士在莱尔夫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为戈弗雷诊断了一下,他那许久不曾流露过微笑的脸,这一次流露出了罕见的微笑。他愉快地走向了老上校,并且握住了老上校的手,告诉他:“你能够从我的脸色中看出你的宝贝儿子所得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戈弗雷得的并不是麻风病。”老上校惊呆了:“你再说一遍!他得的不是麻风病?”
“是的,戈弗雷得的不是麻风病,这是一种典型的类麻风,也就是鱼鳞病。这种病后果并不严重,它唯一的危害就是影响皮肤破坏人的外表。但不用担心,它可以治好,不会传染。很抱歉,福尔摩斯先生,这种皮肤病是不是给你开了一个有点戏剧性的玩笑?我想戈弗雷之所以这样恐惧这件事情,跟他的心理因素有很大的关系。很有可能是戈弗雷在接触麻风病人之后,由恐惧心理潜滋暗长了一种生理作用。戈弗雷,你说对不对?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咦!爱姆士沃施夫人怎么昏倒了!肯特先生,你也应该显示一下你的真实本领了!”
戈弗雷的母亲一听说戈弗雷的病并不严重,根本不会威胁生命,一时高兴过度,竟然昏过去了。
3王冠宝石案
华生医生非常愉快地回到了贝克街福尔摩斯的住所。在这间摆设混乱的房子里,有很多着名的冒险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他一进门,就像打量老朋友一样,环视了房子一遍。科学图表依然钉在墙上,那个被强硫酸烧坏的药品架子还摆在屋角那个位置,小提琴盒子也还是放在屋角,没有一丝变化,原来是什么样子现在仍然是什么样子。最后他的目光盯住了毕利愉快的脸。毕利是福尔摩斯的一个小助手,年纪不大,但是头脑聪明,机智灵活。福尔摩斯非常喜爱他这个小家伙,有他在,福尔摩斯应该不会太寂寞。
华生向毕利打招呼:“嗨,亲爱的毕利,你的样子越来越可爱了。福尔摩斯最近好吧?”
毕利的脸色在这个时候突然忧虑了起来,他下意识地看了看那关着的卧室门。
“他可能是在床上睡着了。”毕利说得并不轻松。
那个时候正是炎热夏天的晚上七点钟。对于福尔摩斯在这个时候睡着,华生已经习惯了,福尔摩斯的生活就是这么没有规律。
“福尔摩斯现在是不是接了一个案子?”华生问毕利。
“不错,先生。他目前这一段时间都非常忙。我现在十分害怕,他的身体健康状况在明显地朝不利方向发展。他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越来越不正常,他的体重正在减少,饭也吃得很少。哈德森老太太老是问他:‘福尔摩斯先生,你准备什么时候吃饭?’但他总是说:‘明天晚上七点钟吧!’你也知道他全神贯注破案的时候就是这样过日子的。”
“嗯,是这样的,我比你了解他。”
“最近他一直在跟踪一个人。昨天他精心乔装打扮成一个求职的工人,而今天他又变了一个花样,乔装成一个老婆婆。我也差点被他骗了,不过我终于掌握了他的生活规律。”毕利耸了耸肩,望着那把折皱的阳伞,笑着说:“喏,这是老太婆的道具之一。”
“福尔摩斯为什么要这么费劲呢?”华生问道。
毕利轻声对华生说:“我很愿意把这件事情告诉你,我知道你会守口如瓶的,因为你是福尔摩斯先生最信得过的朋友,而且还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你可能听说过了,就是那桩王冠宝石案。”
“哎呀!就是那桩价值十万英镑的盗窃案吗?”
“不错,确实是这样的。英国皇室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找回王冠宝石。说出来可能你不会相信,那天国家首相和内务大臣都来了,就坐在这个沙发上,他们非常看重福尔摩斯先生的侦探能力。福尔摩斯先生向他们许诺了,事情会真相大白、水落石出的。但是那个卡特米尔勋爵却瞧不起福尔摩斯先生。”
“卡特米尔勋爵!他也来了?”华生有一点惊讶。
“是的,卡特米尔勋爵他也来了。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很不好,我不会因为他是贵族人物就不敢说实话,事实上他就那副德行。用我的话说,他简真跟死人没有什么区别。首相大人和内务大臣非常懂得尊重别人。我和福尔摩斯先生都对卡特米尔勋爵反感得很。他根本就不信任福尔摩斯先生,他多么希望福尔摩斯对这件案子束手无策啊!”
“福尔摩斯先生不明白卡特米尔勋爵对他的恶意倾向吗?”
“我想卡特米尔勋爵应该没有福尔摩斯先生聪明吧!”
“卡特米尔勋爵一直瞧不起我们。卡特米尔这个家伙根本不能和福尔摩斯相提并论。咦,毕利,窗子前的那个帘子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三天以前福尔摩斯先生叫我挂上去的,帘子后面掩藏着一个秘密。”
毕利飞快地拉开了帘子。
“啊!”华生医生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是福尔摩斯的蜡像,简真跟真的一模一样,福尔摩斯身上有的东西,它都有。假福尔摩斯的脸偏向窗子,微微下垂,似乎在读一本书,它正坐在一把安乐椅上。毕利把蜡像的头取了下来。
“我们把蜡像的头随意摆动,目的只有一个,为了让它更像真人。这个蜡像做得真是太棒了。我简直不敢去碰它。只要打开窗帘,从马路对面也能看到它。”
“我和福尔摩斯曾经也使用过蜡人。”
“那个时候我们可能都不认识。”毕利笑着说。他拉开了帘子往大街上望去,“嘿嘿,有个家伙在大街对面监视着我们。先生,你快来看看,他正在那个窗口观察我们这一边呢。”华生正想向窗户跨步,这时卧室的门就打开了。福尔摩斯走了出来,不错,他的神情的确不好,似乎大病了一场。但是他的步伐却仍然像往常那样敏捷。他的身形在我们身前一晃,帘子已经被他拉上了。
“下不为例,亲爱的毕利,你不知道刚才你拉开窗帘的时候有多么危险。华生,我们又见面了,很好,感谢你在这个时刻来看我。现在看到你,我又踏实多了,谁叫我们是好朋友呢!”
“亲爱的毕利,你该回去了。你太小了,有些事情你还不明白,我不能再让你在我身边为我承担危险了。”
“你有什么危险,神探先生?”
“突然死去的危险。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今天晚上会有大事发生。”
“什么大事?”
“一场暗杀活动,华生。”
“你很幽默,而且是越来越幽默,神探先生。”
“我想我还从来没有用暗杀这种致命的活动来幽默过吧。我必须申明,我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会有。现在危险还没有向我们靠近,我们不必浪费这一段大好时光。华生,为你的到来,我们应该庆贺一下,酒应该是少不了的,还有我的烟斗应该继续点着,你的位置还在老地方。这些天来,我一直把它们当成我的主食。”
“你为什么不吃饭呢?我想我们不应该拒绝这件好东西的。”华生说道。
“你是医生,应该不会忘记饥饿的作用,饥饿能够有效地改善人体的机能。在消化过程中得到的供血量只等于脑力损失的供血量。你知道的,我只为我的头脑而存在,我从来没有停止思考,我一直在思考。”
“但是,你所说的危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拐弯抹角并不是你的本色。”
“好吧,我也不瞒你了,让你知道凶手的名字以及他的地址总比不知道要好得多。我破获的很多案件,被害人到了天堂都不知道杀害他们的人是谁。这的确很残忍。记住,用笔抄下来吧,内格雷托·西尔维亚斯伯爵,莫尔赛花园街136号,就是这么回事。”
华生那纯朴的脸已经颤抖起来。要知道福尔摩斯所面对的对手是多么强大,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对付的事情。华生是个很实在的人,为朋友,特别为福尔摩斯,他愿意两肋插刀。
“你别把我排除开外,我是你的朋友。这两天我愿意为你做点事情。”
“华生,你为了我,经常欺骗自己,这样似乎对你自己不公平,你明明是一个繁忙的医生,每时每刻都要为病人看病的。”
“这不是我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再说,都只是一些小病,不碍事,还有别的医生呢。我不明白的是,你完全有理由让警察去把他铐起来呀!”
“我也想这么干。这也正是令他不安宁的原因。”
“你还在等待什么呢?难道叫他自己老老实实跑到监狱把自己用铁门关起来吗?”
“你太夸张了,王冠宝石的下落还不清楚,只有他才明白其中的细节。”
“是呀!毕利对我讲过的,这的确比逮捕他重要。”
“你的观点很正确,得到王冠宝石,然后把它找回来,的确比逮捕他重要。我做的工作已经有一点起色,但是宝石的下落至今还是一个未知数,这是一个令人心碎的问题。”
“西尔维亚斯伯爵是主谋吗?”
“是的,你说的不错,他就是幕后主谋。出面的是塞姆·莫尔顿,一个拳击手。这个名叫塞姆的拳击手心地还是挺善良的。因为在西尔维亚斯手下做事,他不得不干一些坏事。只有西尔维亚斯才会重用他。”
“那么这个西尔维亚斯现在藏在什么地方呢?”
“我跟踪了他一个上午,也就是在今天,他就在我的身边。你应该还没有忘记我以前乔装打扮成老太婆的模样吧!华生。今天的老太婆装扮,是我至今最满意的乔装作品。有一次他还为我拾起了我的遮阳伞。‘很抱歉,太太,’他这么说。他在那种时候还没有忘记道德。但在对待王冠宝石的时候,他又是那么凶残,完完全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他或许是许多人当中的一个特例吧。”
“嗯,应该是这样的。我跟踪他到米诺理思的老斯特劳本齐商店。这个商店挺大的,是做汽枪生意的,店里的汽枪做得很精致,我看见现在就有一支在对面的窗口瞄准着。你看过我的蜡像没有,哦,毕利早给你看过了,假福尔摩斯随时都有可能脑袋开花。又有什么事情,毕利?”
毕利这时双手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面压着一张名片,福尔摩斯只瞥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但是脸上却显露出诙谐的笑容。
“这个该死的东西突然在这个时候来会见我,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华生,交给你来对付吧。他敢来见我,这说明他还是一个有胆量的人,他的枪法不赖,他的枪口正在对准我呢。他还是有点胆识的,至少他还能感觉我的存在对他们的威胁有多大。”
“报警,让警察来收拾他吧!”
“应该的,这是警察的职责,但现在恐怕还不能这样,这会打草惊蛇。华生,你应该感觉到街上有一个人在走来走去。”
华生谨慎地朝街上瞥了一眼。
“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是有一个傻大个子在门口傻傻地走来走去。”
“那个傻大个就是塞姆·莫尔顿。毕利,亲自来找我的那个家伙现在在什么地方?”
“客厅。”
“等我一按铃,你就带他到这里来。”
“知道了,福尔摩斯先生。”
“如果我不在这里,你也让他一个人进来。”
“知道了,福尔摩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