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由黛妮丝领路的这几位太太到处晃荡。她们又在所有的各部里走了一遍。她们几乎把各个楼梯和各个廊道里都走遍了。无论她们碰到什么就又停住。在这样的情形下,在阅览室附近,她们又遇到布尔德雷夫人和她的三个孩子。几个小家伙都带着小包:玛德兰胳膊下夹着一件给自己买的衣裳,爱德蒙拿着一双小短筒靴子,最小的一个吕西安,头上戴着一顶学生帽。
“你也来啦!”戴佛日夫人笑着向她的老学友打招呼。
“别提啦!”布尔德雷夫人叫起来。“我气得要疯了……现在,他们用这些小孩子把你缠住!你知道我对自己是多么小气!可是你想我怎能受得了这几个孩子,他们什么都要!我原是带他们出来走走,可是却把这家店给我打劫了一遍!”
这时,慕雷陪着瓦拉敖斯和德·勃夫先生仍旧站在这里,乐呵呵地听她讲话。她看见他了,她骨子里也带着几分真正的气愤可是快乐地在抱怨着这些给温柔的母亲们所设下的陷阱;想到她刚刚受了广告的煽动,她就激昂起来了;而他呢,始终保护微笑,屈着身子,享受着这种胜利的快乐。德·勃夫先生曾经设法与居巴尔夫人接触过以后,一直想随她去,于是作第二次努力要丢掉瓦拉敖斯;可是后者由于在这种混乱中感到疲劳,又赶紧跟伯爵汇合在一起。黛妮丝又再次停下来,等待着这几位太太。她转过身去,而慕雷本人也装作没有看见她。具有一个嫉妒女人的灵敏嗅觉的戴佛日夫人,从此便再也没有疑惑了。他向她致意,而且以一幅豪爽的店主人的气势向她身前走近几步,这时她心中暗暗想到,她将如何战胜他的背叛。
同时,德·勃夫先生和瓦拉敖斯随着居巴尔夫人驱步向前,他们来到了花边部。这是靠近时装部的一间豪华的大厅,装潢着一些架子,上边雕花橡木的抽屉经常开出来。在罩着红丝绒的柱子的周围,螺旋形的白色花边向上盘旋;从房间的这一头到另一头,以流线形飘舞着镂空花边;同时在柜台上有一堆一堆的大板的花边,全是瓦郎西恩式、马林式和手工刺绣的各种线团子。在紧里边,有两个女人坐在一片透明的紫色丝绸前面,杜洛施向那上面丢着善替依刺绣;她们默不作声地注视着,犹豫不决。
“你瞧!”瓦拉敖斯十分惊讶地说,“你说德·勃夫夫人生病了……可是你看那边,她正站在勃郎施小姐旁边呢。”
伯爵大禁失色,从侧面向居巴尔夫人丢了一个眼色。
“千真万错,”他说。
在这间厅房里暖热异常。一些顾客像是呼吸不畅,面容苍白,眼里迸射出火光。真可以说这个店家使出混身解数,把所有引诱都集合在这一种最高的诱惑上,这是一间叫人迷恋不舍的爱情的寝室,它能让最坚强的人都要屈服的荡尽家财。女人们持有一阵陶醉的颤栗把手伸进一段一段的花边里去。
“我相信这两位太太小姐让你害得倾家荡产,”瓦拉敖斯又说,他对于这次偶遇十分感兴趣。
德·勃夫先生作出一个对于自己妻子的理智信心十足的丈夫的姿态,事实上他一文钱也没有给她。德·勃夫夫人跟她的女儿没买任何东西在各个部里游荡了一遭以后,怀抱着一种未满足欲望的热狂,便停留在花边部里。她已经精疲力竭,然而依然靠在一个柜台边上。她在一大堆花边里探索着,她的手变得柔软了,热气一直升到她的肩膀上。然后,突然间,当她的女儿转过脸去而店员也不在的时候,一股邪恶的念头让她想把一段阿郎松绣藏到她的大衣里头去。可是她打了一个冷战,迅速放开了那段刺绣,听到瓦拉敖斯的声音快乐地说:
“我们可把你捉到啦,太太。”
有几秒钟她面色煞白哑巴似地停留在那里。接着她解释说,她感觉好多了,她希望出来透透气。直到她最后留意到她的丈夫是跟居巴尔夫人在一起,她便完全镇静了,用一种高贵的态度注视着他们,以致居巴尔夫人认为必须表示:
“我刚刚跟戴佛日夫人一道,这两位先生正巧碰到了我。”
恰好另外几位太太来到了。慕雷在陪伴着她们,他把稽查茹夫指给她们看,又让她们停留了一会儿,茹夫从头到尾追随着那个孕妇和她的朋友。这是十分有意思的,他们在花边部里捉到的小偷是数不胜数的。静听这番话的德·勃夫夫人,像是看见自己虽然年已四十五岁,穿得那么体面讲究,而且有她丈夫的高贵的地位,却被夹在两个宪警当中;可是她一点儿也不后悔,她想她应该把那板花边藏到她的袖子里去。这时茹夫想把那个孕妇当场捉获的希望已经破灭了,而又疑心在他疏忽的时候,她的手指非常巧妙地一转便把东西装进她的口袋里去,所以就一心一意地去抓这个孕妇。可是当他把她领到一边进行搜查的时候,他却狼狈地发觉她身上一无所有,没有一条领带,也没有一个钮扣。她的朋友消失了。他晃然大悟:这个孕妇是打他的马虎眼的,而真正的盗贼是她的朋友。
这件事故使这几位太太兴致盎然。有点恼怒的慕雷笑着继续说:
“这一次茹夫老头子上当了……他会报仇的。”
“啊!”瓦拉敖斯总结地说,“我相信他没有这个能耐……更何况,你们为什么要展览出这么多的货物呢?如果人们偷你们的,那也是自找的。你们不应该像这样来面对,对美好事物毫无免疫力的贫穷女人哪。”
在这个店家的渐渐高涨的狂热里,这最后的一句话,像是当天的一声尖锐的声调鸣响着。太太们各顾各的,她们在各个拥挤的柜台中走了最后的一趟。这时四点钟了,落日的光辉透过正面大窗斜射进来,照亮了几间大厅的玻璃门窗的侧面;而且在这一片如火如茶的夕阳里,升腾着从早晨起人们的脚步掀起来的滚滚尘埃,仿佛是一片金黄色的蒸气。穿过中央大走廊的一片光潮,在如火焰的背景上浮现出阶梯、浮桥以及全部悬空的铁网孔。木细工和陶器的图案发出了反射,红绿色的绘画燃起夸张的金色的光亮。像是一团火红的烧炭,这时正在燃烧着那些陈列品——那些构成宫殿形状的手套和领带,那些如一串宝石似的丝带和花边,那些堆起高高的毛织品和印花布,那些如花坛上争奇夺艳的各色花卉的绸子和缎子。墙上的镜子光彩夺目。如盾牌一般圆的撑开的阳伞,投射出金属物的反光。在远处,在遮断的阴影的前方,有一些隐没于人们视线的柜台,一团照耀在金色阳光下的混杂的人群,发出唾唾声响蠢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