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好地听我讲,”布商人又说。“当奥施柯诺老爹把老埃尔勃夫交给我的时候,这店家正蒸蒸日上;他本人从老菲内手里接过来,生意也还可以……你了解我的意思:如果我把这一家族的委托转给我的孩子们有了减少,我相信我是愧对大家的;因此我老是在延迟你同日内威芙的婚事……的确,不愿认输,我希望复兴旧时的盛况,在我把账本交到你的面前的时候,我能自豪地说:‘你瞧!我接手的那一年,卖了多少多少布,今年,我把店交给你时,卖出增加了一万或是两万法郎……’总之你明白,这是我跟我自己起的誓,这种心愿是无可厚非的,我要证明这个店在我的手里一直有利润。否则的话,我便好像是抢夺了你们。”
他的声音哽咽了。他擤了一下鼻涕,恢复过来,问道:
“你有什么意见吗?”
可是柯龙邦不知道说什么。他摇了摇头,他在等待着,更觉尴尬,相信他已经猜中老板所要谈的是什么。也就是尽快结婚。他怎么拒绝呢?他绝对不敢的。可是还有另一个姑娘呢,他夜里常常梦见她,有一股激情燃烧着他,使得他怕是就要断了气光着身子投在地面上!
“今天,”鲍兑接着说,“有一笔钱可以拯救我们了。情形每况愈下,可是要再做一番最大的努力,也许……总之,我要事先和你谈清。我们要冒最后危险。如果——我们被打倒,好吧!我们也就无路可退了……不过,我可怜的孩子,你们的婚事又不得不再次拖延,因为我不愿意让你们独自作战。那样做,我将是太怯懦了,你觉得呢?”
柯龙邦安下心来,他坐到麦尔登呢的布匹上。他仍腿发颤。他怕被发现自己的兴奋,低下头,手指在他的膝上滚动着。
“你没什么意见吧?”鲍兑又说。
不,他没有什么话说,他也找不出什么话题。这时布商又慢慢谈起来:
“我相信这样一定会叫你伤心的……你必须打起精神。你稍微振作一下,不要这样无精打采的……最重要的,好好地了解我的处境。我能够把这样一副担子强加于你吗?也许我不但没有留给你们一个好买卖,反倒留给你们一个烂摊子呢。不,只有无赖才会这样做……无庸质疑,除了你们的幸福,我别无所愿,可是谁也不能叫我违背着我的良心去做。”
他就这样子谈了大半天,自己苦苦挣扎于矛盾之中,仿佛一个人很想用一句话被人理解,而又不得不倾吐出来。既然他承诺要把他的女儿和这个小店在良好的状况下——前者没有缺点后者没有负债——交出去,那么他便要郑重地去履行自己的诺言。可是他已经疲倦了,这个负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从他那含混不清的声音里都表露出哀恳。他说话也愈加模糊,他等待柯龙邦来一次热情的奋发,一次内心的号叫,可大失所望。
“我很了解,”他喃喃地说,“老人是缺乏激情的……至于年轻人,做事较冲动。他们身上有火力,这是自然的……可是,不,不,说实话,我不能够!如果我把事情交给你,将来你便会怨恨我。”他颤抖着停住了;可是因为年轻人总不肯抬头,他便在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再次问道:
“你没有什么意见吧?”
柯龙邦并不望着他,终于答话了:
“没有什么话可说……你是主人,你的考虑更周全。”话讲完了,可是鲍兑还在希望他拥抱着他说:“父亲呀,你休息吧,我们来代替你战斗,就这样把店给了我们吧,好让我们创造出奇迹!”然后他注视着他,感到一阵惭愧,他暗中责备自己存心叫孩子们上当。老式店主的诚实品性唤醒了他;这个谨慎的孩子是明理的,因为生意无感情可言,要的是数目字。
“跟我握握手,我的孩子,”他作为结束说。“我们约定好,在一年以内我们不再谈结婚的事。生意的事要紧。”
当天晚上,在卧室里,当鲍兑太太向她丈夫问到谈话如何的时候,鲍兑那股要亲自战斗到底的热情再次燃烧。他大为赞美柯龙邦:一个稳重的孩子,他很识大体,再则他已养成了卓越的见识,例如说吧,他不会像乐园里那群小白脸那样同顾客们挑逗。不会的,他为人很严肃,他是属于这一家族的,他认真地做生意,不像在交易所里讲行情那样。
“可是,什么时候结婚呢?”鲍兑太太问。
“再等等吧,”他回答,“等到我有办法履行我的诺言的时候。”
她没有什么表态,单单说:
“我们的女儿会死掉的。”
鲍兑克制着自己,他变得很气愤。如果人们仍陆续来打扰他,要死的该当是他!这能怪他吗?他是爱他的女儿的,他说他情愿为她送命;可是在店家即将倒闭时,他暂时不能不把它弄活起来呀。日内威芙应该再忍耐一下,耐心等到一张更好的资产负债表出来。不用担心!柯龙邦留在那儿呀,谁也不会抢了他去呀!
“此事太难以置信,”他反复说,“一个受了这么好的教养的姑娘!”
鲍兑太太沉默了。毫无疑问她已料中妒嫉正折磨着日内威芙;可是她不敢向她丈夫讲明。一种女性特有的谨慎老是阻拦她同他接触到某些微妙的情感问题。当他发现她一语不发时,他把他的怒气发泄到工人身上,他对着工事场地向空中伸出了他的拳头,那天晚上,人们在场地上大声捶着锤子,搭起了铁的骨干。
黛妮丝又打算回妇女乐园去了。她已经明白虽然罗比诺夫妇被迫要开源节流,可是却不知道如何把她解雇。惨淡经营,他们必须亲力而为所有事;高日昂仍然十分生气,放长了他的信用贷款,甚至应允给他去找资金;可是他们变得担忧了,他们想法节省开支减少定货。半个月以来,黛妮丝同他们在一起很不舒服;她必须先提出来,说她在其它的地方找到了位置。这是令人兴奋的事,罗比诺太太非常感动地拥抱了她,说她永远会牵挂她。可是当年轻的姑娘在回答问话的时候,说她要再回到慕雷那边去,罗比诺面无血色。
“你做得对!”他异常激动地大叫道。
把这消息通知老布拉有些难以启齿。可是黛妮丝又必须跟他解约,她吓得哆嗦,因为她对于他抱着十分的感激心理。在这时期,布拉在隔壁工事场地的喧闹声中,正怒火中烧。运材料的车子堵在了小店门口;锄头击打着他的墙壁;在他的店里,无论阳伞或是手杖,所有的东西都随着铁锤的响声跳动着。仿佛在这场破坏中那顽强支持着的破小屋就要裂开了。更有甚者,建筑师为了把这店家现存的各部同在杜威雅尔老旅馆里新设的各部接连起来,打主意从把它们分开的这座小房子下面开辟一条通道。这座房子归慕雷公司所有,而按照租约住户要同意修理,于是一天早晨工人们就来到此地。布拉当场几乎昏厥过去。周围四周逼迫他还不够吗?人们还要占领他的脚底下,连他身子底下的地面也不放过!他把泥水工人赶走了,他要上诉。不错,这是修理!然而这是锦上添花的装潢。附近一带的人认为他会胜利,可这不绝对。不管怎么说,这场官司威胁着僵局会维持很久,人们热烈地注意着这场在所难免的决斗。
黛妮丝终于狠下心来向他提出辞职的日期,正好布拉刚刚从他的辩护人那里回来。
“难以置信!”他喊叫着,“现在他们说这座房子有些危险,他们借口地基必须重修……鬼东西!这房子被他们用那些倒霉的机器震动很久。所以说如果要坍下去,那无可厚非。”
后来,年轻的姑娘向他宣布辞职的消息,她再回到妇女乐园去,每年将有一千法郎的收人,听到这话那么惊愕,只得向空中挥动了他那老人的颤抖着的双手。他激动得跌坐在一张椅子上。
“你!你!”他喃喃地说。“最后只剩下我了,除了我没有人留在这儿!”
片刻思考后他又问道:
“小孩子怎么办呢?”
“他再回到戈拉太太家里去,”黛妮丝回答。“他很讨她喜爱。”
又是一阵沉默。她宁愿他骂着敲着拳头大发脾气;老人死一般的寂静,使她心痛。可是他逐渐恢复过来,他开始叫着:
“一千法郎,别失去机会……你们全都去吧。都各奔东西吧,让我一个人在这儿。是的,一个人,你记住吧!总有一个人他会紧张抵抗……你去跟他们说,即便我所剩无几,我也要把官司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