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因等待而变得意志更加坚定,反面教材如竹则是典型的在等待中意志都被消磨殆尽,越来越不安,越来越被悲观。
安全回府拜会过母亲之后,已经到了深夜。
她在房中添了几盏灯,让张妈妈和翠依下去休息,看着红彤彤的火,躺在床上翻来翻去的睡不着,心里如猫挠似的坐立不安,虽然也明白这种情绪对于已发生的事情毫无益处,但她就是停不下来,静不下心。她想起父亲曾说她“爱操心”,这还真是应验了。
她披上大氅,出了听涛居,走到对面的葆荣居,想找这个哥哥随便聊两句宽心,门口就有值夜的丫鬟,穿着厚厚的袄子,鼻子冻得红彤彤的:“三小姐,您怎么现在过来了。”
“这天气怎么还在外面守着,快去屋里暖和暖和吧。”她一阵心疼,还都是小孩子呢,又觉得自己管的宽不妥当,顿了顿问:“哥哥睡着了吗?”
“珊瑚?是谁过来了?请进来吧。”屋里传来如松的声音,听起来还挺精神。
“少爷,三小姐过来看您呢。”珊瑚赶紧打了棉帘让如竹进去。如松在左手位置书房里,正危襟坐在书桌前,似乎在看什么,身后则是一排排整齐摆放的书卷。
“哥,我睡不着,就想找你说说话。”如竹走上前,手无意拨拉过笔架上垂挂的狼毫:“外面天冷的不得了,珊瑚就在这暖和会吧,家里现在人也都睡了。”
如松颔首微笑:“珊瑚,你去烧些热水,把母亲前段时间给我的大红袍泡上,给三小姐尝尝,长夜漫漫,我也没有心思睡觉,不如和妹妹说会话。”如竹坐在椅子上,将大氅挂在靠背上,手肘放在书桌上,双手托腮看着自己的哥哥,微微一笑,一言不发。
如松见她只看了自己一眼,焦距就垂了下去,而是开始神游:“怎么,大晚上的不睡着,不是说话,而是要跑到二哥这里来发呆?”
如竹轻轻点头说:“哥,我心里父亲,但不能和娘和姐姐说,这样说不定他们比我还要担心呢,所以就想来你这坐坐。你原本在看书吗?那你接着看吧,我不吵你。”
“你倒是坦白,其实自回来之后,我也一直为父亲感到担忧。伊河实在算不上防线,北齐的军队在这样的恶劣的天气里,这次过来围城没多久就发动攻势,足可见他们对宣州城的势在必得,所以……”
“那……不知道北齐这次来了几万的军队。”
“听说来了两万先锋部队,大营仍在北齐边境驻扎,主力仍有十三万大军,不过好在是这样的天气,士兵攻城甚为不方便,我们也算是占据天时。”
原来是这样,真正的压力还是在李湛之那里,如竹的心里不停的打鼓,这样李湛之胜利的几率又有多少呢,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形势真是复杂。两万人,投鞭断流都有可能了,别说是一条十多米的护城河了。
“那哥你知道李湛之的军队有多少人吗,我们的守军是多少?”
“我听父亲隐约提过,宣州外驻扎了二十个卫所,那也有十万大军吧。可是那又怎样,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宣州城内只有五千兵甲,这一役,可真是凶多吉少了。”许如松气愤地说。如竹闻言叹了口气,来他这里其实是想找些心理安慰的,怎么又知道这单薄的军事现状,真是……还让不让人愉快的做鸵鸟了,珊瑚这时进屋将茶冲好端了过来:“少爷,小姐请用茶。”
如竹看着袅袅的轻烟浮起,靠在椅子上,心里感慨很多,以前自己在新闻里看伊拉克,巴基斯坦,中东的武装冲突,硝烟弥漫,有时候空袭误伤平民,经常也会有些战地记者写的实录,读来心中陡增怅然,同情不已,有时候也会看选美节目,问选手最希望什么,答曰:没有战争,世界和平。大家看这句标准答案像是个笑话。
可现在战争就在门外,就在眼前,她此刻那种担忧的心情却是很难用语言来表达出来。习惯性地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事情既然来了,就不能逃避,想办法去解决,把损失降到最低。与其在这干着急,不如养好精神时刻准备。想到这儿,她一扫惆怅,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二哥,我先回去歇息了,这样才能应付明天。”
如松站起身来,微笑着点点头:“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小妹你今天才回来,就遇到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应再多加忧心,这样的事情就交给我和父亲吧,我先送你回去,为兄想看再看会《六韬》。”
如竹点点头,听从安排。到了屋里,她吹熄蜡烛,躺在床上,思绪不断。
心里对这个二哥的印象越来越好,从今天他义愤填膺,对全局的观察判断,就可以看出来他的骨子里是一个肯担当也愿意为这份担当付出努力的人,时刻践行。这个年少的读书人心里不光装着家族,功名利禄,还有百姓的福祉。
天下聪明的人多如牛毛,天下有理想的人也数不胜数,可是愿意付出努力,坚持不懈,捍卫自己的梦想的人最终却十之一二。
她自问自己跟如松比起来,那点心思真是浅薄的可以。自己以前在职场的几年,养成的那种事不关已,高高挂起,自私自利的性格真让她感到羞愧,还美其名曰为:自我保护。因此她只是同情那些营妓,却从来不肯问她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深究,而是自己独自一人跑到伙房睡觉。后来军中被细作投毒,她努力的找出细节问题也不过是因为怕李湛之把自己给杀了……
可是她能够离开军营,却恰巧是因为何析善意的想要让自己脱离未来绝望的生活……她裹了裹被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怎么会变成这种自私冷漠的人呢?
……
第二日一早,张妈妈和翠依就开始来伺候了,只是她昨夜睡得太晚,比如兰晚起了一个时辰,许夫人只当她孩子贪睡,也没有勉强。
她醒来之后,梳洗过后先去给许夫人请安,得知如松已经出门协理同知安抚百姓,家中只剩下女眷,徐夫人和如兰心绪不宁,如竹在一旁相伴宽心。秦晓两个小时回来一次,告慰许夫人近况,要她放心,就急急离去。
待到晚间的时候,如松才回来,前两天停下来的雪又纷纷扬扬地下起来。
如松回来虽面带风霜,却精神奕奕的告诉她,昨夜他们说的办法起效,整个城墙加了一层滑溜溜的冰壁,即使架上云梯也滑溜下去,难以攀爬,即使有人能过来,但尚能防卫,而且从下午对方阵营伤员剧增,已经龟缩回去。现在天气更为恶劣,视线不清。这先锋军队折损的太过厉害,病情又来势汹汹。不得不再作打算。只是父亲与守军也疲累不堪。
城中情况也逐步稳定,今日与卫皞卫桓一起,同时开仓稳定粮食价格,加之敌军攻势缓和,壮丁经同知大人组建民兵队维持治安,已无昨日因无丁而有些宵小之徒趁机作乱的事情发生了。
如竹闻言心中大为宽慰,城内安定住了,城外……据她所知,上次李湛之留了两日来恢复那些伤员的病情,不过那时候已经发病好几日才发现,这毒本来就是北齐的手笔……她急忙问:“哥哥,那个北齐奸细抓到了吗?”
“江岚吗?哼,这个狗贼!已被关到府衙大狱,他在城中瘟疫的流言散播出去之时,将此信息传给北齐,就被卫家拿住,他利用在卫家二少爷手下办事,竟然送了一批毒棉衣进到军营中,卫家差点因为此事遭遇灭顶之灾,若不是卫老爷子将功抵过,提供了军中急缺的物资,草药,粮草,李湛之才没在这节骨眼上拿他们的命,此事皆因江岚而起,卫家对他恨之入骨,只是李湛之有命,还要亲审这厮,这才暂且留他狗命。”
“江岚,我好像是被他卖到军营之中的,难道紫贝也是他授意杀死的?”她略一沉吟:“不,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此事的关键是如果江岚被关,那么敌军未必能够及时发现他们是因中毒而起的症状,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就说是有宣州守城士兵中有人感染了瘟疫,这又因风而传染给他们,说不定……北齐的先锋营自乱阵脚也不一定,这样守城的压力就大大减少了。二哥,你看这个可行不?”如竹紧张的看着如松。
如松听得眼睛一亮,颔首赞许:“你说的不失为一种办法,误导他们扰乱军心,只是这个做戏得做全套,此事我要找父亲和众位大人再商议一下,若是可行,得拿出一个更好的实施计策来。小妹,你在家等着我的消息,我现在就去找父亲。”说完,许如松抓起桌上的宝剑,披上大氅这就跨步急去。
许夫人见如松回来风尘仆仆,就亲自去厨房给他做菜慰劳,可是这刚回来,身后跟着端菜的侍女,菜还未放下,这就看到他又出垂花门,疑惑地问:“竹儿,怎么你哥哥才回来这就出去,莫非又出了什么事儿吗?”
如竹轻轻挠挠下巴,尴尬地一笑:“二哥去找爹了,他想了一个法子要和父亲参详参详。”
许夫人松了一口气:“这孩子,也是难为他了。来,竹儿,这是娘刚做的菜,你来尝尝……”
“……娘,我吃过了。”
“你看我这记性,唉,这两天我真是……那先搁着,等会你哥哥回来了再用不迟。你大姐不知道怎么回事,许是染了风寒,竟然开始发热了,我去看看她,竹儿,娘先送你回屋休息。”
“娘,大夫已经看过了,姐姐是忧思在怀,脾胃失和,已经抓了药用过了,您到那千万别再说让她担心的事。”
“唉,娘知道了。”
如竹坐在窗前看烛光下的落雪,看着许夫人离去的身影,三个孩子,哪个都要挂在心头,哪个都要亲自操持。如兰的心事,她大概能猜个两分,十六岁的姑娘早该嫁到夫家,因为自己耽误了小半年,这才刚要再议期,择吉日。宣州竟然出了这事,凶险至极,这姻缘一再被耽搁,因此不免伤怀,好在大夫看过说并无大碍。她在旁宽慰许久,只说宣州必然守得住,不会有事,如兰才勉强给了笑意。
此事放下不说,她心中挂念着倘若这计行得通,北齐军队再想攻城就肯定会在向主军请求支援,过了今晚就是两夜一天了,退一万步讲,若是不通,军中中毒者甚多,即使他们发现是中毒,解毒需要时间,草药,这两个条件他们现在都不具备。
所以说现在的情况来看,凶险是凶险,也不是完全没有胜利的希望。只是不知道李湛之那里的战况怎么样了,眼下他才是制胜的关键,只要他取得了胜利,那么这里的先锋部队就丧失支援,面对着退无可守,进无可攻的被动局面。
她双手合十,垂首祈祷,上天保佑李湛之此战大捷,保佑宣州百姓安然渡过此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