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松一去不复返,如竹一直在如兰旁边相陪,在大姐面前她一定要表现的很乐观才能让如兰不那么担心。这一折腾,竟又到了夜幕降临。
如竹回到听涛居的时候,天仍下着雪,她伸出手,瑞雪兆丰年,前提是你得能过了这个年,一天下来精神都是高度紧张,躺在床上就觉得累,各种想法纷至沓来,梦里迷迷糊糊,一直担心城破之时,李湛之大军兵临城下,打北齐的先锋部队一个措手不及,她一个高兴,太好了,太好了!竟然哼哼笑出声来。
张妈妈在一旁摇着她:“小姐,小姐,快起来,老爷和少爷都回来了!”
如竹梦里一听父亲也回来了,梦也不管不顾的一个激灵就爬起来了,“什么时候的事?”她呆坐在床边,想起梦里的好事,莫非成真了?
翠依给她穿上熏暖和的深衣,“小姐,你睡糊涂了,昨夜你一直睡得不安稳,不停的说梦话……”翠依顿了顿,“有时候还会笑,一会又喊吓死我了……”叫您您也不醒,我在这守了一个晚上,现在已经卯时三刻了。”
如竹“哦”了一声下意识的点点头,看看窗外的天气。
“外面还飘着雪呢,天色并不好。”翠依看她接着回。“小姐,二少爷受了刀伤,您……”如竹乍一听这事,脸色急了:“刚才你怎么不说,扯那么些别的干什么。”
翠依低着头:“现在府中大小姐病着,二少爷这负伤回来,昨夜您睡不好这事夫人来看您的时候您正说梦话,她怕您在这节骨眼也出什么好歹来,所以就……”
如竹充耳不闻,蹬上靴子:“这分轻重缓急,既然你守了我一晚上,这会先去歇息一会,我要去看看哥哥。”说完,就急忙往葆荣居跑去。
张妈妈端了的热水在院子中正好看到如竹,没防备吓了一跳,热水洒了一地:“小姐,您还没梳洗呢……”如竹摆摆手,看葆荣居来来回回不断有人进出,一盆血水又被端出。她心中紧张不已,就奔了进去,许大人与许夫人都在正堂坐着,面色凝重,问:“爹,娘,二哥的伤怎么样了。”
许夫人见她这蓬头垢面的样子吃了一惊:“竹儿,你……”
“伤口已经清理过了,只是失血过多,需要躺在床上静养,许三小姐不必过于担忧。”一声略带疲惫的声音传来。如竹以为是大夫回答,她转头看向声源,来自如松的书房位置。
李湛之身着戎装,披玄色铠甲,兜鍪随意地放在书桌上,上面染着不少暗红色的血迹,似是溅上去的,他手扶湛卢宝剑,脸上带着青青的胡渣,面带风霜一双深眸颜色黯然略显疲惫,长身玉立在那里,不显狼狈更觉他英武不凡。明明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偏偏看着她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如竹朝他福了福身,心里知道这是赢了,他与爹爹约定最少三天,这……这副样子,中间吃了多少苦头,也许只有他自己才清楚吧,只是他怎么在这里,她急忙向如松的卧房走去,看见他一脸苍白的伏在床上,头上冷汗不断。
绑在他身上的白纱已经又被染成了红色,看起来越晕越多,她上前握着如松的手跪在床头,只觉得一阵冰凉,她心头一紧:“二哥,你怎么……”眼泪不自觉就簌簌而下。
如松听见自己的妹妹叫自己,勉力睁开眼睛,扯出一丝笑容:“小妹别哭,我没事。”许守信上前轻轻拍拍她的肩膀:“竹儿,起来吧,让他多加休养。”
如竹疑惑的看着许守信,等着下文。
“许公子安抚百姓,献计筑墙,又施无中生有之计惑乱敌军,让本督在围打北齐围城之部如瓮中捉鳖,他作战勇猛,只可惜被贼将梁栈所伤。守宣州城第一功当属公子,真是少年英才,文武双全。”李湛之在后不疾不徐,不吝夸赞。
如松躺在床上,听他这样说,轻轻摇摇头咳了两声说:“大人弄错了,筑城和扰乱北齐军心都……”
“……是神来之笔啊,二哥你居然和敌军首领对战,真是勇敢!”如竹赶紧接口,上前又抓住他的手,不停的使眼色的给他。
许守信冷哼一声:“黄毛小子,乳臭未干你就敢杀入先锋中营,是不是嫌活的不耐烦了,如果不是李大人将你救下,你!你此刻还哪有命躺在这里!养病期间你给我好好反省!”他越说越气,满脸怒容,一甩袖子径自出了葆荣居。
许夫人见丈夫愤怒至此,急忙跟将出去:“老爷,您消消气,松儿他……”
如竹看着父亲的反应,这才知道许如松干了什么,一阵后怕:“哥,你……”她苦笑一声,顿了顿,只涩涩地说:“你可是爹娘唯一的儿子,你……唉……”
李湛之已坐在中堂饮着茶,冷笑一声:“若上场杀敌之将士都想着自己还身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那恐怕就不会全力以赴,奋不顾身,为国征战了,许三小姐你以为呢?”
如松闻言一震,声音坚定:“大人说的是,如松谢李大人救命之恩。”
李湛之轻轻一笑,看着在床旁给如松擦汗的如竹:“你们父亲前几日才说任我差遣,今天你又欠我救命之恩,真不知道你们许家几时才能还上。”
“我哥哥是为国效力,李大人也同是为国效力,大人怎么挟恩以报?”如竹见如松这样子,李湛之还说出这么刻薄的话,心里就来气。
“如竹,不得无礼。”如松轻言训斥:“李大人,舍妹年幼,出言无状,请大人多多海涵,竹儿,快给大人赔罪去。”
“挟恩以报,许三小姐倒是给本督指了条明路。”李湛之挑了挑眉,不怒反笑。“我本来还想着今|日提审江岚,弄清楚许三小姐到底因何而遭难呢,难道你就不好奇嘛?”
“我听闻那江岚是敌军细作,提审他本也是大人的份内之事,民女并不感兴趣。”如竹撇撇嘴。如松闻言无奈地瞪着她:“竹儿,不得无礼,你这越发言行无状了。”
李湛之“哦”了一声,貌似恍然,“许三小姐如此伶牙俐齿,看的清楚,本督这几日连日征战,甚为疲累,倒不如许三小姐帮帮本督,一起去提审这江岚,如何?”
“大人,舍妹乃女子,不宜参与此机要事宜,如大人需人陪同,草民愿同前往。”说完,他就挣扎着要起身,伤口因他一动,又涌出些血,如松不自禁暗自痛呼一声。
“哎,哥……”她急忙拉住如松,心里觉得自己做这样的口舌之争,却连累了亲人为自己担心,于是急忙说:“你别动,二哥,你别动,我错了……大人,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冲撞您的,您救了我是事实,救了二哥也是事实,倘若……倘若……”她想了想,上前往李湛之的茶盏之中又续了水,垂首双手奉上:“倘若大人以后有什么差遣,如竹也自当效力,绝不推辞,请大人原谅民女失礼之处。”
李湛之接过茶盏,他看了一眼许如松,心中略有所动,“许三小姐起身吧,你们如此兄妹情深,倒显得本督不近人情了,既然许公子现在已无大恙,本督还有事要忙,就不叨扰了。”他将茶盏放在桌上。“许三小姐就不要送了。”
如竹听这话赶紧送上前去:“民女恭送大人,我这就去知会父亲。”
李湛之听她疾步跟在身后的声音,放慢了脚步,嘴角带上一抹笑意,声音却依旧冰冷:“不必了,军务紧急,耽误不得。只是——”他到了前院,看四下无人,便突然住脚。
“什么?”如竹也赶紧驻步。
“许三小姐要记住自己的承诺,李某人日|后自当讨还。”李湛之回头,看着她正抬眼看向自己,眼里满是疑惑,他伸手轻轻扫落她头发上的薄雪。“回去吧。”
“大人,我其实……”如竹欲言又止。
“嗯?”他低头用目光询问。
“宣州城是您的诱饵吧。”她深呼吸之后,眼睛盯着李湛之。
“你猜的不错,不过那只是第二方略。而且我也没想到你父亲竟将这城池守得这样牢固,多亏了你的二哥。”他脸上带着微笑,眼中却是升起了阵阵寒意。
“那您的第一方略是?”
“脑袋可和头发不一样,割掉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他垂首敛目,手指状若无意的划过如竹颈部处那道浅浅的细纹。
许如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闻言低下头:“是。”
“但愿本督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再看到初见你时那样的辫子。”
“这件事算是大人的要求吗?”许如竹嘴角一扯,又出言讥讽。
“小聪明。既然许小姐这样认为,便留这样的头发,长了就剪掉吧。”李湛之眼中眸光流动,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不不,我觉得……我应该还能做其他更合大人心意的事。”她急忙摇头,开什么玩笑,头发一直这么短,这事让爹娘知道了,这日子没法想象。
经过这些天她对李湛之的认识,他的话是戏言也好本意也罢都不必去试探,何苦在太岁头上动土呢。想到这儿,如竹的表情更是真诚,后悔自己刚才贪图口舌之快给自己和家人枉招灾祸。
“但愿如此。”看她服软,让他心情莫名好了许多,多日来的疲惫也似乎消散了不少,他快意踱步至府门,飞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如竹追到门口去看,他的身影如一块玄玉消逝在纷纷雪幕之中,耳边只听得嗒嗒的马蹄声,人却转瞬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