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骨吁住了马匹停歇片刻,抬手用下颚朝前边一指,对后头的人道:“前边有个梅林,王爷倘若应允,我们前去那处歇息片刻如何?”
他身后冒出了个煞白脸色的脑袋,喘着粗气断断续续:“休,休息片刻,本王要死了!”
昨夜宋玉骨和琼意吵得心焦,却依旧得听悦临盏他们这个端王主子的言语。悦临盏倒也不是个傻的,昨日一役,自然是看出了武力值的悬殊差距,所以他扬起了个笑脸,嘴巴里说出的话语就没那么温柔了:“玉骨在哪处,哪处便是平安地,琼意你可能懂?”
琼意是个尖锐嘴巴,但是对端王还是极其尊崇的,她点头道:“明白。”
“那么你的意思是,外头这群受了伤的不知死活的护卫比本王的性命重要,比藏玉关卡的存失更为重要,是么?”
前一句只是欺主行为,后一句直接上升到国家层面了,琼意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是万万不敢称是的。站直的另一条腿也吧嗒跪在了地上,脑袋也跟着扣下去诚惶诚恐:“奴婢不敢,王爷赎罪。”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可是临出发前,琼意伺候着悦临盏更衣,直至上马前都是一副欲诉还休的模样,一双眼睛秋水微澜,怎一个哀怨了得,把宋玉骨看得都是后背一凉,赶紧策马奔驰而去。
现在想想,宋玉骨觉得悦临盏约莫在同情自己,谁能想到,堂堂一大国的王爷,竟然,晕马呢?马上颠簸了半日,他就吐了不下三次。
宋玉骨忍不住地说道:“王爷,您回去后是该加强点训练了。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连骑马都是个花架子?”
悦临盏惬意地躺靠在梅树之下,如今竟是难得还有饱满果实,压完了枝头垂下了一片,他伸手去摘了一粒放在嘴里,微酸的甜味一下子就把胃里反常地翻涌给止住了,他叹道:“倘若,倘若还有命回去,一定会学着快意驰骋。”
宋玉骨跟着笑了两下,欢欣之意未达眼底,却是转身,朝京都那方向望去。
朝凤宫是当朝嘉仪皇后许氏的居所,千金月柔纱为帘,万银白螺砖为底,正墙上挂着的殿画是山水名家礁道子以金箔水画成的百鸟朝凤,首座是上等黄梨花木雕花描金所做,殿中香炉是三足金乌青铜名器,里头的香料是一年只产三盒大玫瑰汁子。就是这般奢华的去处,里头却有一个朴质的内间。
一声皇袍加身的高大身影已经微微有些佝偻,但仍是屏退了众人,亲手燃起了长香,插于牌位前的鼎炉之中。
许皇后侍立于门外,见到进香已毕,便上前行了两步,准备扶着陛下。她一抬头,瞧着牌位上记着的名字,眼圈一红,亦是落了泪,忙掏出手绢擦拭眼角,一抬头,半点没失了妆容:“卫王离世有十七年了,陛下也念着兄弟十七年日日祭拜,想他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他是替朕死的,朕对不住他。”
许皇后上前两步,扶着陛下走到了正厅之上,厅中早就屏退了侍女,除了大太监张得霖,半点人影都不存,许皇后道:“陛下且歇息吧。倘若卫王知晓陛下将江山社稷管理得安康太平,也定是欢欣不已。”
许皇后今年也四十岁了,成功的女人从她上了年纪的容颜上便能看出端倪,许皇后保养的尤其只好,乌压压的鬓发一点不见白,她垂眸低看,露出了一段纤长美妙如天鹅般的脖颈,皇帝喉结微动,一把就捻起了她的玉手,放在手里把玩摩挲:“你呀,朕就是爱听你说话。”
她却依旧端着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冰美人一般也不乐也不恼,声音软糯如莲子,不算太甜,还有点苦涩中和:“臣妾所言,句句属实。”
“闵儿也许久未入宫了,他人勤快,差事办的不错。但孝顺之心,也不可忽视啊。”
提到自家儿子,许皇后娇柔的面貌上却有点抗拒:“他呀,让他安心为陛下办事就好,像臣妾这般的深宫妇人,闷闲惯了。他一来,必定是念叨着自己的差事,索性让他不要入宫,身心专一些。”
皇帝大笑两声,显然也十分欢喜:“对啊,朕听说,闵儿是时常往国舅家跑,比在朕的跟前还要勤快三分。”
许皇后大惊,恰好又有个大太监在外通禀道:“陛下,娘娘,瑞王爷请见。”
许皇后心里头咯噔一下,想抬头去看陛下的脸揣摩圣意,脑袋里一想到禁令,脖子打了个转,硬生生地低下了头去。
悦闵五大三粗,块头和十七年前的皇帝极像,五官算得上是清秀,只是脸盘子太大,把眼睛鼻子的拉扯开来,竟带了几分粗犷的意思。他本是进宫请安,看到父皇龙撵也在,便想着正好省了份再去别的宫院的心思,不用浪费时间,他还挺乐呵。
皇帝看到悦闵就笑:“这几个皇子,也就闵儿长得最有福气。”
悦闵也笑,先是跪下磕头请安:“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父皇母后万安。”
皇帝道:“为何朕是万安,你的母后也是万安?”
其实悦闵这么说,完全是为了省时间,两个一起问候了多好,但既然自家老爹都问成这样了,看他面色仍旧是笑眯眯的,悦闵便多了句嘴道:“父皇有母后相伴,才能真正称得上是洪福齐天,伉俪情深,举案齐眉,真正的神仙眷侣,也好过..。”
许皇后轻轻咳嗽了两声,掩着帕子连忙给自家儿子使眼色,动作大得自然引起了瑞王的注意,也如他所愿地停下了嘴巴里连着的句子。
许皇后的动作能让瑞王看到,自然更是逃不过老辣的皇帝的眼睛。他起身,搀着她坐到了自己身侧,关切道:“皇后嗓子难过,该去延请大夫问脉了。”
张得霖抬脚刚要出门,许皇后便唤道:“张公公不用麻烦了,”她美目微微一闭,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露出个笑颜来道:“臣妾不碍事。”
许皇后是自己亲妈,还是一宫之首,悦闵对她还是敬爱敬重的,关切道:“母后若是觉得乏了,去安息也可。”
“既然皇后不碍事,那么闵儿,你接着说。”
悦闵是直接将皇后之前抛出的警告给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他接着顺心道:“也好过父皇孤家寡人一人万年啊。”
许皇后眼睛狠狠一闭,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