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见夜已深沉,姚启圣便起身告辞。施琅也没挽留,把姚启圣送出房间后,就和衣倒在了床上。
施琅很困,也很乏,但倒在床上,一时却也睡不着。是呀,如果喇哈达始终不愿意去收复台湾,他施琅该怎么办呢?虽然施琅是康熙皇上的钦差,但喇哈达却是满清王朝的封疆大吏,不仅是喇哈达自己了,就是喇哈达的家族,在满清王朝中也是大有来头的,如果喇哈达坚决不买他施琅的账,他施琅也确乎没有什么好办法的。
施琅许久许久之后才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四天大亮。还不是施琅自己醒来的,是有人将他唤醒的。唤醒他的人正是那个姚启圣。
施琅睁开睡眼,见姚启圣站在床边,很是有点不好意思。他一边弓身起床一边言道:“施某过于贪睡了……”忽见姚启圣的神情十分地紧张,便忙又改口问道:“姚大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姚启圣回道:“郑匪的兵船突然袭击万提督的水师大营,万提督正率水师与郑匪兵船交战。”
“总督大人可知此事?”
“总督大人已去往海边。他命下官来此唤钦差大人一同前往。”
“该死!”施琅一翻身下了床。“我怎会如此贪睡?”
好在施琅昨晚睡时未曾卸衣,这就节约了些许穿衣的时间。房间之外,姚启圣早已备好了十数匹快马。施琅和姚启圣,领十数随从,快马加鞭,直向福州城外驰去。刚驰出福州城,施琅似乎就听见了从大海上传来的隆隆的炮声。
福州城距海边并不很远。施琅曾在这里与郑经的兵马打过一场异常惨烈的仗。待施琅和姚启圣等人来到海边,翻身下马之后,那先行来此的喇哈达便迎了上来。不知为何,喇哈达在迎上来的时候,身躯竟然有些颤抖,且颤抖着言道:“钦差大人,那郑匪兵船实在霸道……”
原来,今日凌晨,万正色的水师大营还在睡梦中的时候,郑匪的数十艘兵船突然开到了这里,并对着万正色停泊在海边的兵船狂轰滥炸。几乎是在顷刻之间,万正色的兵船便有二十多艘被击沉和炸毁。万正色一时性起,亲率剩下的一百多艘兵船冲出港湾,与郑匪交战。郑匪兵船似乎失去了先前的锐气,且战且退。万正色仿佛得理不饶人,穷追不舍。双方现正在大海深处交战。
姚启圣眺望着大海深处,好像是自己问自己道:“不知万提督与郑匪交战结果会如何?”
喇哈达几乎是肯定地言道:“万正色此番出战,只能是凶多吉少。”
施琅轻轻地言道:“施某担心的是,万提督恐怕会中了郑匪的埋伏……”
姚启圣问道:“钦差大人的意思是,郑匪除了来袭击万提督水师大营的这支兵船队外,大海深处还埋伏着郑匪的另一支兵船队?”
施琅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不然,郑匪兵船炮火那样猛烈,只片刻之间就击毁了万提督二十多艘兵船,它为何还要且战且退?”
姚启圣大惊道:“果如钦差大人所言,那万大人此番就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喇哈达缓缓地摇头言道:“万正色凶多吉少,这本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啊!”
果然,时至正午,万正色回来了,回来得很狼狈,一百多艘兵船开出去,开回来的,只有三十多艘,且万正色自己,还受了伤,满脸的血污,也满脸的沮丧。
万正色的指挥船刚一靠岸,施琅、姚启圣和喇哈达等人就匆匆地迎了上去。万正色刚一下船,施琅就率先迎上去道:“万提督辛苦,万提督劳苦功高!”
万正色唉声叹气地道:“钦差大人,下官辛苦是真,但功高二字却无从谈起啊!”
喇哈达走过来问道:“万提督,你为何输得如此凄惨?”
万正色灰心丧气地回道:“总督大人有所不知啊,下官率船队追击郑匪,追着追着,突然,从下官的身后又出现了一支郑匪兵船队。两支郑匪兵船队对下官前后夹击,打得下官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只能拼命地逃跑。下官跑,郑匪追,跑着追着,下官就只剩下这些船了。总督大人,若不是下官跑得快,恐怕你就见不着下官的面了……”
姚启圣轻轻地道:“果如钦差大人所言,郑匪在海洋深处设有埋伏……”
喇哈达却转向施琅言道:“钦差大人,就今日战局来看,我等还能去收取台湾吗?”
施琅回道:“郑匪兵船固然不可小觑,但对付它,也不是说就毫无办法。”
万正色言道:“钦差大人,你是不知道啊,郑匪兵船上的炮火异常猛烈,打得你根本就无法还手,跑得慢一慢,就会被它击沉……”
施琅沉吟道:“万提督,今日与你交手的郑匪,可叫刘国轩?”
万正色惊讶道:“正是此人。钦差大人何以得知?”
施琅淡淡一笑道:“施某离京前,皇上曾吩咐过,要收复台湾,必须小心对付两样东西,一是郑匪的兵船,二是郑匪的刘国轩。”
“皇上说的一点不错,”喇哈达重重地道,“有郑匪的兵船在,有郑匪的刘国轩在,我等就无法去攻取台湾。”
施琅带着笑容问喇哈达道:“总督大人,如果我等先行消灭了郑匪的兵船,剩着一个刘国轩,又能如何?”
喇哈达蹬大了眼睛。“钦差大人,你不是在说梦话吧?有郑匪的刘国轩在,我等还如何去消灭郑匪的兵船?”
施琅遥望着大海深处言道:“总督大人,郑匪共有二百多艘兵船,大都停泊在澎湖列岛。澎湖列岛距此并不遥远,只要组织起一支精干的船队,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对澎湖列岛采取突然袭击的办法,就不难将郑匪的兵船一举击溃!”
喇哈达不冷不热地问道:“钦差大人,你这话怎么像是出自姚启圣之口?”
施琅不卑不亢地回遭:“因为施某与姚按察使在收取台湾问题上意见一致。莫非,总督大人认为此计不可取?”
“岂止是不可取,”喇哈达有些阴阳怪气地道,“钦差大人,恕老夫言语唐突,老夫以为,偷袭澎湖之计,简直形同儿戏!”
施琅不觉皱了一下眉头。“总督大人如此肯定,何以见得啊?”
喇哈达言道:“那郑匪刘国轩如此精明,岂能让你一厢情愿地偷袭成功?既然偷袭不成,岂不是白白地去送死?”
施琅顿了一下,尔后问喇哈达道:“总督大人,你以为,将刘国轩比作老虎如何?”
喇哈达显然有些不悦。“钦差大人莫非在与老夫打哑谜不成?”
施琅摇了摇头。“施某从不与人打哑谜。施某的意思是,那刘国轩纵然是一只老虎,可总也有打盹的时候。如果我们在他打盹的时候去偷袭,岂不可以一蹴而就?”
喇哈达冷哼一声道:“钦差大人只是在说笑话罢了!”
施琅问道:“莫非总督大人还是认为台湾断不可取?”
喇哈达回道:“不是什么还是认为,而是老夫始终都认为那台湾断不可取!”
施琅慢慢悠悠地言道:“总督大人,施某此番前来,就是奉的皇上旨意来与尔等一起商议如何收取台湾之事。总督大人如此固持己见,这叫施某该如何向皇上交待?”
喇哈达白了施琅一眼。“钦差大人莫非是想用皇上来压服老夫不成?”
施琅静静地道:“施某岂敢用皇上来压服总督大人?施某的意思是,尽快地收复台湾,这是皇上的旨意!”
喇哈达哼道:“皇上不知这里的情况,难道钦差大人你也不知?你适才不是亲眼所见,万提督惨败而归?郑匪如此善战,我等还如何收取台湾?”
施琅略略加重了语气言道:“万提督惨败而归是实,但皇上决计收复台湾的旨意更是实。莫非总督大人想抗旨不遵吗?”
喇哈达“哈哈”一笑道:“钦差大人,老夫是皇上钦定的总督,岂会抗旨不遵?你不是皇上派来收复台湾的吗?那好,你想收你自去收好了。老夫决不阻拦!”又转向万正色,有点嬉皮笑脸地道:“提督大人,瞧你满脸血污的样子,还不快点回去找个医生认真地治上一治,莫非,你也想在这里等死吗?”
喇哈达说完,便扬长而去。万正色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也随着喇哈达离去。很快地,空旷的海岸边,似乎只剩下施琅和姚启圣二人了。只两个人站在波涛汹涌的大海边,自然显得很是孤独,但在这孤独中,却不乏一种坚毅和执着。
姚启圣的脸上现出了一丝苦笑。他看着施琅言道:“钦差大人,就你与下官二人,该如何去收复台湾?”
施琅的目光却眺望着深不可测的大海。他像是对着大海的波涛言道:“不敢去征服大海的人,就没有资格为官一方!”
姚启圣记起,施琅昨天晚上好像说过类似的话。不同的是,姚启圣这一回没有询问施琅话中何意,而是转了一下身,学着施琅的样,把目光投向那无限辽阔的大海。似乎,他要和施琅一起,做一个征服大海的弄潮儿。
许久,施琅才轻轻地对姚启圣道:“我们回去吧。站在这里,是办不成任何事的。”
施琅和姚启圣回到了福州城。姚启圣想送施琅回住处,施琅婉拒了。施琅对姚启圣道:“姚大人请自回去,施某要考虑一些事情。”
你道施琅要考虑一些什么事情?原来,他要考虑有关喇哈达的一些事情。是夜,他几乎花了整整一宿的时间,给康熙皇上写了一本长长的奏折。在奏折里,他向康熙皇上详详细细地叙述了喇哈达等人对收取台湾的消极态度及抵触情绪,并附上了一些自己的建议,供康熙皇上参考。奏折定稿之后,他就即刻派人将它送往京城。剩下的事情,施琅似乎就是耐心地等待了。
在等待的日子里,施琅似乎很悠闲。每日里,他不是在酒馆里自斟自饮,就是独自跑到海滩边闲逛。他几乎不和福州城内的任何大小官僚交往,甚至包括那个姚启圣。弄得姚启圣等人也不知道施琅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既是同住在福州城里,施琅就难免要和喇哈达等人碰面。有时,喇哈达还会亲自跑到施琅的住处有意无意地转上一圈。而每次碰见施琅,喇哈达几乎都会这么问道:“钦差大人,收复台湾的工作是否准备妥当?”
施琅也几乎总是这么回答:“快了。就要去收复台湾了。施某感谢总督大人的关心。”
喇哈达还常常这样言道:“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老夫帮忙的,请钦差大人不要客气。”
施琅也常常这样回道:“那是自然。没有总督大人的帮助,施某只能一事无成。”
施琅还常常在自己的住处周围或海边沙滩上碰见那个姚启圣。姚启圣见着施琅,总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有一次,姚启圣忍不住地问施琅道:“钦差大人,收取台湾之事,究竟如何了?”
施琅回道:“台湾是一定要收复的。只不过目前还需要等待。”
姚启圣不解地道:“可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下官……总不能一直这么空等下去吧?”
施琅言道:“等待的时间不会太久。不过,姚大人不能空等,你应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地琢磨一下,如果去攻取台湾,我们应该做哪些准备工作。不然,这段宝贵的时间,岂不是白白地浪费了?”
姚启圣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但实际上,他心中几乎一点都没弄明白。好在没有多久,他不仅全弄明白了,而且还明白得欣喜若狂。因为,康熙皇上的圣旨传到了福州。
康熙皇上在“圣旨”上谕示:调喇哈达回京另行委任,封姚启圣为福建总督;调万正色为福建陆军提督,任施琅兼福建水师提督。
康熙还在“圣旨”上明确指示:收复台湾一事由姚启圣任总指挥,具体事宜则由施琅全权负责。
康熙在“圣旨”的最后告诫施琅和姚启圣道:收复台湾之事,切不可匆忙,更不能好大喜功,应充分准备、精心策划,不攻则已,一攻则必须成功!”
虽然施琅并没有向谁言说康熙的这道“圣旨”是怎么样的一个来龙去脉,但姚启圣心中却非常清楚;自己能擢升为福建总督,定是施琅在皇上面前极力推荐的结果。
所以,姚启圣就特地赶到施琅的住处向施琅表示衷心地感谢。施琅却道:“姚大人能升任总督一职,的确是可喜可贺的事。不过,姚大人不必如此感谢施某。施某以为,姚大人现在是福建最高长官,理应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如何收取台湾一事上。不然,吾皇万岁岂不是要大大的失望?”
姚启圣连忙道:“钦差大人说的是。姚某一定竭尽全力协助钦差大人早日收复台湾!”
施琅笑道:“姚大人此话可有些欠妥哦?现在,你是总督,我是提督,我一切都应该听你的差遣才是啊!”
姚启圣也笑着言道:“钦差大人此话更加欠妥。姚某虽已是总督,但也只能唯钦差大人马首是瞻啊!”
俩人一起大笑起来。是呀,他们应该这么大笑一回的。虽然台湾尚未被收复,但收复台湾前的一些人为的障碍,却被康熙皇上帮助他们清除了。
喇哈达离开福州的时候,施琅、姚启圣及万正色等人都赶去为他送别。喇哈达的神情虽然有些沮丧,却也并无什么愤怒。他甚至拱手冲着施琅言道:“钦差大人,老夫在京城等着你收复台湾的好消息。希望老夫在京城还能够见到你这位钦差大人!”
喇哈达此话有一个不难读出的潜台词,那就是:你施琅去攻取台湾,十有八九将葬身鱼腹。施琅听了也不以为意,而是笑着对喇哈达言道:“请你安心在京城等待。施某向你保证,施某一定会从台湾带回一杯泥土送与你!”
喇哈达挣扎着笑了笑,然后就带着施琅的这句保证踽踽地上路了。后来,施琅真的从台湾岛上带了一杯泥土送与了喇哈达。当喇哈达从施琅的手中接过那杯台湾的泥土时,简直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当然,这是后话。
喇哈达离开福建后,施琅便与姚启圣等人着手研究如何攻取台湾的问题了。他们很快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先攻占澎湖,再进取台湾。
然而问题是,要攻占澎湖,就得先把澎湖内的郑匪军事情况摸个清楚。施琅想亲自潜入澎湖侦察,但姚启圣高低不同意。最后,由姚启圣挑了一些亲信,分批分批地派往澎湖一带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