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四位辅政大臣和博尔济吉特氏的意见,完全一致。博尔济吉特氏的意见是,三天之后,待那些被选中的秀女们对宫中的情况和礼节比较熟悉了,由小康熙皇帝亲自从那些秀女们中间挑选出大清朝的皇后、皇贵妃、贵妃及妃、嫔等。鳌拜说太皇太后的意思就是他鳌拜的意思。遏必隆当然支持。索尼说没有意见。苏克萨哈表示同意。
博尔济吉特氏的另一个意见是,小康熙皇帝的婚期最好就定在今年的秋天。熬拜表示绝对赞同。遏必隆补充说皇上的婚期越早越好。索尼和苏克萨哈同样没有任何异议,只是说皇上的婚期不能太早,因为要留有充裕的时间好好地筹备。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吉特氏的意见:小康熙皇上的婚期定在今年秋天。
看起来,这四位辅政大臣的意见异常地统一,而实际上,他们同意的动机却有很大的不同。鳌拜和遏必隆几乎是一致的,他们认为兰格格是当朝皇后的惟一人选,所以小康熙皇帝今年内结婚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索尼的想法自然与鳌拜和遏必隆不同,他知道,如果事情顺利,真正的皇后会是他的孙女儿赫舍里氏,故而他在表示同意的时候,心里就未免有些洋洋得意,当然,在这洋洋得意的里面,也多少有点担心。而那个苏克萨哈之所以表示同意,乃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已无力同鳌拜相抗衡了,所以就盼望着小康熙皇帝早点结婚并亲政。他以为,只要小康熙皇帝一结婚、亲政,那鳌拜在朝中的地位和权势就会顿然消失。尽管小康熙皇帝不一定会马上就置鳌拜于死地,但只要鳌拜不能够再嚣张、不能够再霸道,他苏克萨哈也就算是出了心中的恶气;说不定,小康熙皇帝再重用他苏克萨哈,那么,他苏克萨哈便可以在鳌拜的面前重新抖一抖他在顺治皇帝时的威风了。当然,苏克萨哈自己也清楚,想要重抖顺治皇帝时的威风恐怕很难,因为小康熙皇帝和鳌拜的关系现在看起来似乎很融洽。不过,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苏克萨哈也会满腔热情地去期待,而小康熙结婚、亲政,便是他苏克萨哈的最后一点希望。
见四位辅政大臣的意见相当一致,博尔济吉特氏自然就十分高兴。她含笑言道:“各位大人对当今皇上如此爱护,我这里就向各位大人表示深深的谢意了!”
鳌拜马上便躬身言道:“太皇太后言重了!为大清朝、为当今皇上效力效忠,是我等辅政大臣义不容辞的责任,又何谢之有?”
遏必隆和苏克萨哈也都说了一番“谦逊”之言。索尼却不紧不慢地言道:“太皇太后,老臣以为,当今皇上选后及完婚,是一件非比寻常的大事情,应当记录下来,载于大清史册,并应速速告知朝中上下文武百官知晓……”
吉特氏知道索尼与小康熙的某种“联系”。她明白索尼说这番话的用意,是怕日后“口说无凭”。只要小康熙选后及完婚之事“载于大清史册”,只要朝中上下文武百官都“知晓”了此事,即使鳌拜日后想要反悔,恐怕也实难开口。
想到此,吉特氏就笑问鳌拜等人道:“不知各位大人对索大人的这个意见,怎么看啊?”
鳌拜当即言道:“臣绝对赞同索大人的意见。皇上选后及完婚,不仅要载人大清史册、让文武百官都知晓,而且应该诏示天下,让整个大清朝都家喻户晓!”
遏必隆和苏克萨哈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吉特氏言道:“既然各位大人都赞成,那就按索大人说的办理吧!”
于是,吉特氏召来几位史官,将今日四位辅政大臣的商谈内容记录在案,并以太皇太后和四位辅政大臣的名义通告朝中上下:当今皇上决定三日后亲自挑选后、妃,并定于今年秋天完婚,待具体婚期选择好了之后,再晓谕天下。
此次会议结束之际,几乎每个参加会议的人心里都非常地高兴和满意。尤其是鳌拜,似乎已经以“国丈”的身份自居了。刚出慈宁宫,他就踌躇满志地对索尼道:“索大人,鳌某今日上午已和皇上谈妥,他决定挑选你的孙女儿做大清朝的皇贵妃。索大人,你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有何感想啊?”
尽管鳌拜没有明说,但苏克萨哈早就听出,鳌拜已将大清朝的皇后之位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所以苏克萨哈就很是厌恶、不满和愤怒地瞟了鳌拜一眼。但因为早已是今非昔比,故而苏克萨哈瞟鳌拜的那一眼,就多少有些偷偷摸摸的味道。
而索尼却笑容满面地朝着鳌拜一拱手道:“鳌大人如此关爱老杞,老朽真是无言以谢啊!”
鳌拜“哈哈”一笑道:“索大人,你我都同为当今皇上效力,彼此间也就用不着这么客气了!不像有的人,口是心非又自不量力,’可结果呢?还不是一无所有?”
显然,鳌拜那“有的人”,指的就是苏克萨哈。若是过去,苏克萨哈恐怕早就要对鳌拜反唇相讥了,可现如今,听了鳌拜的话后,苏克萨哈却只能一言不发,至多,他会在心里悲伤地感叹道:真是凤凰落毛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只不过,苏克萨哈恐怕到现在也还没有搞清楚,他与鳌拜,究竟谁是虎、谁是犬。
当然了,如果鳌拜得知了当天晚上在皇宫里发生的一件事情,他也许就不会在索尼和苏克萨哈的面前那么自鸣得意了。
当天晚上,夜很深的时候,有两个少女,几乎是肩并肩地走进了乾清宫。一个是阿露,另一个则是鳌拜的女儿兰格格。因为兰格格和赫舍里氏的身份地位非同一般,所以她们被选中秀女后的待遇就比较特殊。就说住的条件吧,别的秀女大都是七八个人挤在一间屋内,而她们两个则是独处一室,且还有丫环、仆人悉心地照料、伺候。赫舍里氏还好,虽然一下子离开了亲人、单独住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多多少少有些落寞之感,但一想到未来那美好的日子,她便也能保持着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较为平稳的心态。而兰格格却不行。她一心只牵挂着那个被囚禁在鳌府内的巴比仑。故而,她独处一室,便觉度日如年、心似油煎。一个白天好不容易地熬过去了,却迎来了一个更为漫长的黑夜,待黑夜蹒跚的离去,竟然又是一个恼人的白昼。
兰格格几乎都不知道她到宫中后的第二个白天是如何捱过去的,反正,天色又一点点地黑暗了下来。她的身子虽然躺在床上,但心却早已飞到了巴比仑的身旁。鳌拜曾向她许诺,只要她一入宫为秀女,巴比仑就可以获得自由。现在,她已经人宫了,巴比仑是否真的获得了自由?
她不知道巴比仑现在究竟如何了,所以她就很伤心。她知道自己进了皇宫之后便很难再见着巴比仑了,所以她就更加伤心。而一个人——特别是女人,在伤心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则又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个好的去处,那就是死。兰格格虽然比一般的女人要倔强、要坚强,但在她想到从此以后就不能再见巴比仑的时候,那“死”的念头也确实是在她的脑海里来回地萦绕的。
但她又不敢死。她深知,如果她一死了之,鳌拜知道了,是定然不会放过巴比仑的。而想死又不能死,岂不是一个人在一生当中所能遭遇到的最大的痛苦?
就在兰格格痛不欲生而又不能不生的当口,一个人几乎是悄没声息地走了进来。走进来的人当然就是那个阿露。
阿露也没客套,而是直截了当地道:“兰格格,皇上现在要见你。”
听到“皇上”二字,兰格格稍稍回过了神。虽然她不认识阿露,也不知道皇上现在要见她是何用意,但有一个念头却在她的心中油然而生:何不趁此机会向皇上说说自己与巴比仑的事呢?说不定,皇上念其痴情,会放她出宫。
就这么着,兰格格与阿露肩并肩地走向乾清宫。也许是夜深的缘故,或者是早有了什么安排,兰格格与阿露在走往乾清宫的路途中,居然没有碰到一个人。
乾清宫门外,是索额图在值勤。许是他早已知晓此事,也没言语,就让阿露和兰格格走进了乾清宫。只是,在兰格格走进乾清宫前的一刹那,他曾很仔细地瞥了她一眼。也许,他是在暗中比较她与自己的侄女儿赫舍里氏哪一个更漂亮些吧。
阿露径直将兰格格带往小康熙的寝殿。寝殿门口,站着那个赵盛。赵盛堆起那皱巴巴却又十分慈祥的笑容对兰格格言道:“姑娘,不要害怕,皇上正在里面等着你呢!”
兰格格见了小康熙心中会感到害怕吗?这个问题,甭说别人了,恐怕连兰格格自己都一时很难说清楚。只不过,她早已横下一条心: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和巴比仑的事情告诉皇上。
然而,兰格格跨进寝殿的时候,心中确实害怕了一下。因为,小康熙坐在床上,正笑眯眯地望着她。她心中一凉:皇上在夜深之际、在寝殿之内召见自己,莫非是要自己侍寝?果真如此的话,自己该怎么办呢?
尽管心中有些害怕,尽管心中忐忑不安,但兰格格还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奴婢叩见皇上……”
小康熙“噌”地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兰格格快平身,这里没有别人,你用不着跪拜。”
是呀,这里只有她和小康熙二人,且小康熙一步步地就走到她的身边来了,所以她虽然爬起了身子,但心中却异常地空虚。尽管她早就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与巴比仑的事情说出,可此时此刻,她嗫嚅了好一会儿,也终究没能说出话。
小康熙虽然只有十四岁,但长得却很是高大,乍看上去,他真的像是个大人了,只是身体略有些单薄。见兰格格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便轻轻地言道:“你用不着紧张,朕今夜召你,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和你谈一谈关于那个巴比仑的事情……”
兰格格一愕,终于能开口说话了。“皇上也知道……巴比仑?”
小康熙点点头。“昨天上午,你父亲解除了对巴比仑的囚禁。巴比仑在鳌府内可以行动自由了!”
“真的?”她的脸上,情不自禁地就现出了一种喜悦之色,但旋即,那种喜悦之色便消失殆尽。显然,她想到了自己。巴比仑看来是自由了,可她却又被父亲“囚禁”在了宫中,她与巴比仑依然不能相见。
小康熙没有骗兰格格。昨天上午,鳌拜确实“解放”了巴比仑。鳌拜之所以这么做,当然不是发了什么善心,他主要是担心兰格格若是知道了巴比仑依然被囚会在宫中做出什么“傻”事来。殊不知,鳌拜放了巴比仑,就为巴比仑的逃跑提供了一个很便利的条件。
小康熙看出了兰格格是对巴比仑一往情深的,于是就单刀直入地问道:“兰格格,朕如果放你出宫,你可愿意?”
兰格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肯放奴婢出宫?”
这一回,兰格格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小康熙在点头。她不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大恩大德,奴婢永远难忘……”
小康熙双手扶起她。“兰格格,你想过没有,朕如果放你出宫,你会去哪里?”
她脱口而出道:“奴婢先去找巴比仑,然后与他一起远走高飞!”
小康熙微微一笑道:“兰格格,如果你回鳌府,你父亲就定然会知晓,你父亲知晓了,还会让你和巴比仑一起远走高飞吗?”
兰格格一愣。“奴婢……可以偷偷地回去,再偷偷地去找巴比仑……”
她的声音很低,显然对“偷偷地回去”连自己都没有把握。小康熙言道:“兰格格,如果朕帮你和巴比仑见面,然后再帮你和巴比仑二人离开北京城,你可愿意?”
兰格格如何会不愿意?“扑通”一声,她又跪在了地上。“奴婢但凭皇上作主……”
小康熙再次将她拉起。“你不要再下跪了,你再如此,朕就不帮你了!”
他虽然说的并不当真,她却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小康熙道:“朕可以帮你,但你要答应朕两件事情。”
她立刻道:“只要奴婢能与巴比仑在一起,皇上什么事情奴婢都答应……”
小康熙言道:“第一件事,朕今日帮你,你与巴比仑什么时候都不能说。第二件事,你与巴比仑离开北京之后,几年之内不要再回来。你能做到吗?”
“能!”她差点要大叫起来。“奴婢保证任何时候都不会说出今天的事情,奴婢与巴比仑离开北京后,永不再回来。如果奴婢做不到这一点,就让奴婢遭天打雷轰!”
小康熙看得出,兰格格确是一个说得到就能够做得到的奇女子。于是他淡淡一笑道:“你用不着发这么重的毒誓。朕看起来是在帮你,实际上,朕是在帮自己啊!”
小康熙说的当然是实话,只是兰格格没有朝这方面去想。她现在只可能去关心自己的事情。“皇上,奴婢什么时候……能见到巴比仑?”
小康熙回道:“明天晚上,子夜时分,巴比仑会在东华门外等你。”
兰格格的心差点要蹦出来。明天晚上,就是明天晚上,自己就要同心爱的巴比仑相见了。“皇上,奴婢现在……该做些什么?”
小康熙道:“你什么也不要做,回去好好地休息,一切朕都自有安排。”
兰格格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她很想给小康熙磕几个响头,但小康熙不让,她也毫无办法。而兰格格走了之后,小康熙的心却悬了起来。是呀,兰格格这边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可巴比仑那边,会不会一切都顺利呢?
很快地,这么一个夜晚就过去了,又很快地,第二天的夜晚又来临了。小康熙多少有点紧张兮兮地召来索额图吩咐道:“到时候,你去一趟东华门,如果巴比仑没能按时到达,你就速速将兰格格带回宫中。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