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
我相当在意,这只脚上绑着信件的鸽子,好歹我是在祭风军营呆过的好吗。
“是祭风骐的信?”
我明知故问,秦季子见状便也没掩饰什么,点了头。
“你想看?”我还没说,他倒先问了。
当然想看了,我正经地点了个头。
信件握到手里,我竟连呼吸都有点不畅,眼前不断浮现他的身影,有个词叫“弟控”,以前不知道,现在想来我应该就是弟控没错了。
看着看着,我不禁皱起了眉头:“武子瑟在骚扰他,什么意思?”
“就是骚扰他的意思。”
我扶额:“我的意思是,武子瑟为什么一直骚……纠缠他?”
“哦,这个啊,他们之间有点小恩怨。”
“什么恩怨?”
秦季子忆往昔:“当年还是夏侯家的天下,各诸侯国在暗中争夺霸权,当然明争还是不敢的,不过难免走火,其中就发生了城下之战,武祯公在天子眼皮底下将昭国驱逐出了中原,手段比较高明,指责昭王吞并小国,只道是讨伐罢了。”
“武祯公难道是武子瑟的……”
“嗯,没错。”秦季子继续道,“同年,武祯公召开盟会,他要在行宫下向夏侯王献上夺回的土地,行宫也是新建的,讨伐昭国是早有的预谋。”
“很聪明啊,先下手为强嘛。”
秦季子有些惊愕我对此的态度,天下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分裂,各种阴谋诡计也在此期间诞生,和平成了过往,战争从此无休无止。然而他的这些亲身经历对我来说不过是久远的历史,我无法感同身受,所谓的代沟。
“说来也讽刺,武祯公在盟会上提出了‘皆奖王室,无相害也’,一句和平的盟约,成了拉开战争序幕的号角……”
那年盟会,诸侯国或派使者,或各诸侯王亲自赴约,实际上大国的诸侯王都亲自出马了,免得落个对夏侯王不敬的罪名,顺便,看看武国搞什么名堂。
小武子瑟和小祭风骐就是在那个时候结下恩怨的,陪同各自的父王开完盟会后,小王子们就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逛行宫了,毕竟是献给夏侯王的行宫,和自家的肯定不同。
武子瑟自小喜爱山水,可惜没机会出宫游玩,和父王微服私访民间是他最高兴的事,兴趣满足不了,倒是发展出了欣赏山水画的癖好。
那天,小武子瑟正在行宫一侧欣赏几幅山水画,恰好小祭风骐也踏步进来,两道目光对上,两人之前在盟会上有过照面,再者都不是会轻易害羞的淘气鬼,所以很快就搭上话了。
“可能是因为两人年纪小的关系,很喜欢斗嘴……”
真的是这样吗,秦季子这样说着,我在心里勾勒以前的骐,请问这孩子和谁不斗嘴?武子瑟这么天然的一孩子,要他主动用言语攻击对方可能性很小,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很有信心第一个拍响巴掌的是破小孩。
正当小武子瑟如何热情洋溢地赞赏最爱的山水画时,小祭风骐呵呵一声,直接在画上题了一行字送给小武子瑟——“好山好水好无聊。”
好一个“好山好水好无聊”,这不可磨灭的阴影,从此武子瑟就永远地记住了他。
武子瑟我要向你道歉,以破小孩姐姐的身份向你道歉。肆意破坏他人作品,还讽刺别人的爱好,其恶劣不止一点点,而且,武子瑟那不是爱好,是癖好,一种极为严重的情结。
“呃,看来真是结梁子了啊。”
“是啊,那两个家伙差点打起来……”
“咦,你当时也在场?”
“不,我听说的。”秦季子很淡定。
轻抚信上的字迹,是我熟悉的横竖撇捺,要说他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骐,我打死都不相信。破小孩,你还想怎么变?
“这封信能给我吗?”看我视若珍宝的眼神。
“没事,你收着吧。”他转而想到了什么,“啊,对了,你们的字好像有点像。”
这是当然的啦,他是我弟弟嘛,以前我的作业是他代写的老师也看不出来;只有婪,她的字我勉强可以模仿出来,没办法,我经常得帮她写作业。
“你看。”秦季子指着信上的字,“像这个三点水,你们的笔法都是一样的,钩挑牵丝,明显笔力较弱。”
骐的信全文精整挺秀,我爱的铁画银钩,秦季子说是钩挑绵软。咦,秦策士你在背后挑信的毛病,你长官知道吗?
“他是我弟弟嘛,他的字我都喜欢。”捧着骐的字迹,就像捧着奇珍异宝,好幸福,你觉得我会告诉你我私藏着他从小到大所有的考卷这种变态的事吗?
“你不早说,本想把他的笔迹都给你,不过我习惯看完就烧掉。”
“啊,你干嘛烧掉哇,多可惜啊……”
“都是军中机密,没办法。”
啊,糟糕,世间还笼罩在硝烟中,破小孩还在战火中沉浮,秦季子这儿的宁静只是假相。
“秦季子。”我敛起笑容。
“怎么了?”
这个有点难说,我的确怀疑他和卿君澈是同一个人,对我来说他们很像,因为他们两个我前后都接触过,不过这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猜想罢了,我还是选择尊重他吧。
“你也像卿君澈一样吧。”
“像他一样?”他微微吃惊,“你要知道,我们这些做策士的,最怕的就是被贴上某国的标签,比如武国卿君澈,他一旦被武国抛弃就废了,没有哪国会愿意接纳他,大家只会觉得是武国的苦肉计。”
“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也去武国吧,这样你将来才能走得更远。”我够含蓄了吧,天机不可泄露呀。
他显然有些疑惑:“我一直以为你是站在祭风国这边的。”
“我在意的只是祭风骐,没办法啊他是我弟弟。”我很想帮秦季子,毕竟他于我有恩,“武子瑟会是你想找的那个明君,他不会让你失望的,你们明明都是好人,不要自相残杀啊,一定要好好考虑一下!”
“嗯,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我呼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
秦季子却敏感地嗅到了别样的味道,放心,什么放心?眼前这个人是在做什么交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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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拂过,扬起薄红色的尘埃,侧耳倾听,嗯,我明白的。
扔开那柄被秦季子不厌其烦拾回给我的拐杖,横眉怒视,我看起来够叛逆吧。
记得以前一到这个季节,校园就换上讨喜的模样,他说很美,非常难得,能从他嘴里听到对世界的赞美,看着他微扬的嘴角,真希望地球就此停转,樱花就此不谢,开上个千秋万代。
桥头那株桃花灼灼诱人,莫非是在等着谁,是等那个经常在花下耕作的先生吗?
伤口不小心撞到桌角,咦,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怎么可能不痛,我是在做梦吗?那么,那株桃花开得那么美丽,难道也是梦?
还未到树下,指尖缭绕的满是花香,一兴奋忍不住揪下一拳头桃花,手心的花瓣告诉我,它们是温热鲜活的。
啊,我真希望只有你们才是温热鲜活的。
秦季子不知何时出现,他顺便捡起半截躺在潭水里的拐杖:“小孩子爱拽东西我能理解,你呢,在做什么?”
当然,我很清楚自己是在做什么,手心里是血淋淋的证明,事实依旧那么残酷。
“花很美。”我露出和平时无二的笑容。
“既然那么美好,怎么又去把它破坏了呢?”
“不试试真假,怎么知道它美不美。”我摊手丢掉手中的桃花瓣,求证后好像就没什么用了。
他还是好脾气地笑着:“那么看来我种的花是真的。”
是啊,是真的,我狠狠咬了一下嘴唇,你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还要那么残忍地陈述事实?秦季子,你不会真看不出来我心里想听到的是什么答案吧。
松开牙齿,继续笑:“除却花开不是真。”
他也走到了桃树下,递给我拐杖:“我记得以前你也说过类似的话,比起花来,伤口的疼痛应该要更真实吧,药熬好了,先去喝了吧。”
“不,伤口好像没有什么感觉了。”我没立马伸手接他的拐杖,“我很感谢你,秦季子。”
有什么办法能快速而彻底地还清人情,我不想因为恩怨而纠缠不清,还没来得及开口,秦季子已经意识到什么了。
“留在这里。”
什么,这可不像他会说的话,道教的人不是应该顺应天道自然吗?
“你这是在囚禁我吗?”我问了和一开始一样的话,现在痊愈得差不多了,囚禁我的不再是伤口。
“你喜欢的吧,这栋房子,留在这里,放下世间的一切真真假假,桃花开了,就是开了,你本不是会想那么多的人。”
他很了解我,完全猜对了,我确实很喜欢这样简单的生活,不过人总是会变的,纵然改变不是我的本意。
“喂,有时候,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苦笑着看他,然而我根本无法从那张空白面具上得到什么,算了。
我上前拿过拐杖,然后再郑重地交到他手里:“真的,再见了。”说完低头走人,我一直就是薄情的人,他应该清楚。
“非要、这般证明花开不可吗?”
背道相驰,秦季子盯着地上狼藉的桃花瓣,开花,结果,本该是这样,然而,只是为了一个求证而将花扼杀于开放的时节,值得吗?
人生不似花,经不起这样的验证,一个连花都不珍惜的人,怎么可能珍惜自己的生命,难以接受的是她曾经是一个爱花爱生命的人,他真希望是自己认错了人,如今的她,恐怕是不会留给自己凋谢的机会。
是的,非这样不可!
“秦季子。”答案已经心知肚明,“别再留在祭风国了,选择武国更明智。”
天边积霞,不可挽留地奔跑着,燃烧着。
秦季子最不希望的就是听到这番话,这番深陷尘世泥沼的言论,他不想再看着战火蔓延到她身上,他还记得,她战袍上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