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转告双蛟老生,就说耕烟人拜见。”
“耕烟人……哦,请进,我这就去通知师傅!”戏班子里的人热情邀我们进去,受宠若惊。
戏台子后面,一个白须老人走路生风,作了个漂亮的揖,秦季子也回礼,我欣赏地看着他们,文人相惜就是这样的吧。
“这三位是……”老头儿笑眯眯地看过来,秦季子便简单介绍了一下。他点的人数没错,我,小凤凰,足足,刚好三个人,这个老先生看待事物是公平的,我喜欢。
“你们来——所为何事啊?”
“老生戏没演完,他们自然不愿回去了。”
“哦,像你当年一样。”双蛟老生问他,“你既然都知道,为何不直接告诉他们呢?”
“在下不会讲故事,顺便,来拜访拜访您。”秦季子送去一包茶叶,真是有心啊。
“你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啊,打少年时就这么沉敛谦和。”老生笑着看向我们,“我跟您们说啊,当年我在山上遇到这小哥,还以为是遇见神仙了呢!”
确实,秦季子颀如硕人,潇洒文雅,随兴即来,兴尽即去,就算隐去了面目,也叫人一见难忘。
道教里有云,恬淡无欲,神静性明,积众善,乃成仙,估计他就快功德圆满了。
“被双蛟老生这么说我还是很高兴的,多谢。”秦季子从容道。
老生狡黠地笑道:“现在村里人还经常说在山里看见神仙了,我不告诉他们。”
聊过笑过,开始说正事了。
“你知道双蛟洞里为什么摆了那么多佛像、画了那么多符咒吗?死得冤,真的冤,不镇压住不行。”
“化解不了吗?”我现在有点后怕,当时竟这么嚣张就进洞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一般人还真没办法……这件事,实际是这样的……”
本来,俩猫妖领了命去当风伯雨师,一开始都安分守己,直到天降大雪,人间面临冰河世纪的危机,天界制度做了相应的调整,她们也发生了变化。
雪姬,依风穴以自息,凭昆仑瞰霰雪,银发飘舞之下实际是张男孩的脸。天帝决定彻底废除风雪流,所以,在早期的国家祭祀体系中,有日月山川,有风雨雷电,唯独没有霜雪的席位。在众仙求情之下,雪姬保住了性命,从此人间再也没有雪,他被变相地软禁于风穴之中,唯一的办法只有废除这项制度。
龙生九子,诸子相争,天帝总有一天会被替换下去,但是,在我们这个世界,或者说,在我们这个星球,其实并没有那么多龙,尤其是纯种,他们生来就肩负着王者的使命。他们不是神话,而是一个进化完美的种族,公平不存在于所有生物之间,公平,是同种族之间竞争的起点。
而我们的这条龙,他似乎并不对权势感兴趣,他的快乐不是来自于自身的优势,而是来自和好友游山玩水的野逸生活,事实上,生而为龙,背负苍天,他是不快乐的。
很巧,俩猫妖是他的好朋友,不难推测出,这背后最有力的是谁的手。别人不知道,天帝能不知道吗?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是他罚不得,他所肩负的使命远远比他所犯的错要重得多。
白猫喜欢雪,只要变成了龙,她就可以竞争这个世界的支配权,风雨雷电全在她一声令下,反正那条龙也无意跟她争夺,相反他还很乐意帮一把。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开始了。
这其中,雪姬‘玩雪自冻’,白猫私心太重,黑猫造孽太深,龙子不仅玩忽职守还为虎添翼,破军星君偏袒维护,荡怪雷公手下留情,其他仙家或徇私枉法、或徇情枉法,最严重的是天帝,他在惩罚龙子这件事上犹豫了,虽说最终该罚的人都罚了,但是影响很不好。
这出戏绝对不允许被一五一十地演出来,否则整个戏班子都得遭殃,统治者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含沙射影的讽刺;而且,人们也不见得有多体谅,毕竟历史上大洪水是真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也是真的。
“啊,说起来……”双蛟老生好像想起了什么,“当年老生我因为‘双蛟案’入狱,事情闹上了王宫,公子骁主张开诚公布,虽然和公子骐派相驳,但好歹打了个折中,放了我一条命。”
“看现状是公子骐占了上风。”秦季子说道,毕竟戏还是不能演全,姑且还能搬上台耍耍。
好震惊,破小孩搞什么呀,怎么看都是公开比较开明吧,他是确有所想,还是故意和祭风骁作对?细思极恐,依他早期的性格,看到对方反应激烈,很有可能觉得有趣,然后就杠上了。
双蛟老生继续说道:“据说公子骁就是荡怪雷公转世,他生来胸前就有道抓痕,依我看,荡怪雷公是最不该罚的一位了,于公,他秉公职守杀了黑猫,于私,他对白猫手下留情是有人性的体现。”
“老生你还真是逢人就替荡怪雷公求情啊,不过公子骁胸前有疤倒是真的。”秦季子笑道。
哟,秦季子你又知道了。真巧,我看到祭风骁胸前的疤痕是意外,难道你也是意外?
我有点搞不懂了,祭风骁在民间口碑不错,他还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坏人吗?还有破小孩,恐怕他的种种行为都有点报复社会的倾向,我该怎么拯救他?
别讨厌这个世界啊我的小男孩,如果连你也绝望了,我会更绝望的。
“我很喜欢这个传说,刚刚的脸谱和服装也很漂亮,我能在后台写生吗?”我抱着纸笔问双蛟老生,他爽快地答应了,让我们随意就好,还表示有人愿意记录下来他很高兴。
秦季子倚在梳妆台旁:“你终于提起兴趣了吗?还是因为不知道该干什么所以才画画?”
“啊……”我缩在矮凳上仰天叹气,“可惜生旦净丑一个个都卸了妆,我又没手机拍下来,画不了脸了啊,唉唉……”
“我记得。”
“啊!真的?”不对哦不对,要画的人是我“可是,就算你记得也没用啊……”
秦季子拿起台上的眉笔:“当然有用,我先画你脸上,你再照着镜子画下来不就好了,简单吧。”
我狐疑地看向他,他一笑:“这是为艺术而献身你知道吗?”
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自己在升华,这一刻终于到了吗,我可以以自身来诠释对艺术的追求了对吗!
开玩笑,我才不会允许再在自己脸上涂上这么厚的脂粉,秦季子只是拿我开玩笑而已。
“不如画在你的面具上如何?”我眯眼笑道。
“当然可以,这是为艺术而献身。”
说罢秦季子竟真的在面具上动笔,我都不忍心看到纯白的面具上沾上粉黛,这一刻我后悔了,其实在我脸上画没事的,我无所谓的,我不想因此而让他染上杂色。
“拿,帮我一下,把这后面的画上。”一支笔递到我眼前。
我良心很过不去,就听他的接过笔,结果站起身来够不着,还踮了脚,卧槽尴尬啊。
“哦,不好意思是我长太高了。”他见况便坐下了,坐在梳妆台上,斜睨他,好不爽啊,他是故意的吗?
这是第一次,绝对是第一次,从未面对面地看着秦季子,虽然只是张面具,但是和他的目光对上了,那一眼惊心动魄,我节节败退,不知是他眼神太有攻击力还是我太弱了,被逼得一路躲闪。
他的瞳孔水雾弥漫,像是日出之前的深山老林,而这样的迷雾中,极有可能蛰伏着凶残的野兽,一进入他的视线范围,就像陷入了未知的险境,虽然,他很温柔。
手中的画笔不可控制地发抖,好怕手残画错,抬着手画画哪有那么容易,一点落实感都没有,可是我总不能托着他的下巴吧,这像话吗?
“你的眼睛为什么一闪一闪?”
是了,某人在躲闪,一秒漫长得像迟迟不落地的蝴蝶。
“哦了,因为所以,科学道理。”我像递玫瑰一样潇洒地将笔递出,完美,我倾情演绎了什么叫作“**丝注定孤独”。
他一愣,随即笑着接过笔,待到照见镜子里的自己,他吐槽了一句:“画得一高一低,没想到今天被你扳回了一局。”
“诶?”
秦季子提着笔的手僵在半空,少见的窘迫:“不,没什么。”
坐回矮凳上,我克制住大开的脑洞,他真的很奇怪不是吗?感觉,那句话像是和另一个人讲的,而那句话很亲切……
时光朽木,他站在年轮般的茶色光晕里,妆花开在皎洁面具上,笔尖细细描摹着回忆,一笔一画都是不可诉说的离骚。
不过,也正常,谁没有个陈年旧梦,人与人的相处本就是时间与空间的交叠,差不多的时间,差不多的地点,说不定眼前的人与故人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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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山岭小路上只有一个灯笼晃啊晃,而山下依旧灯火通明,笙歌不断。
小凤凰趴在秦季子肩头嘟囔着梦话,我和他相觑,哈哈一笑。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建议道,秦季子不愧是小凤凰的“亲叔叔”,背着他爬了半座山都不喊一句累,咦,难道他真的是神仙?
昏黄的灯光打在秦季子斑斓的面具上,说实话此刻的他非常诡异,如果他像破小孩一样爱开恶劣的玩笑,我可能会被吓尿。
“看来我的面具很好看,想要吗?”
被发现啦,我挑衅地吊起一角眉梢,怎么我看起来很想要吗?而他的所有神情都安全地隐匿在面具下,这是极好的保护。
“诶,从面具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一阵出乎意料的沉默,他说:“很累。”
一声轻叹,似笑非笑,飘散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