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啊,母亲……
笛音凄哀生涩,拖曳着沉湎依恋的尾音,似是在一声声呼唤着母亲;
至于歌词嘛,我怕乱写出什么差错,就“我的母亲”、“啊,母亲”之类无病呻吟的呼唤。
然而谁知这首曲子不是我作的,我说过的,我不会作曲,骐才是作曲的行家,没错,这首曲子是他作的,是他在日光之城上弹奏的。
这是梦的余韵,即使是在梦中,他依旧是我的信徒,助我渡劫。
一个梦的破灭并不会在我脑中消失无踪,我能清晰地记住那种溺毙感,无助之下,很容易放弃的性格使绝望来得更迅猛。
他从未在我梦中一遍又一遍反复地弹奏同一支曲子,就像我从未反复画同一幅画,因他也是很容易厌倦和放弃的人。
“你作的这是什么?”祭风骁抬眸,面容冷峻。
我陡然紧张起来:“思念亡母之情啊,你不就是要这个。”
“你以为你懂什么。”他似是厌恶到了极点,起身便走,最后一个眼神异常凶狠可怖。
“我当然不懂了,既然你不喜欢这样的那你怎么不早说,你告诉我你想要怎样的啊……喂!喂你回来!笛子还给我啊混蛋!”
算了,我腿残了追不动,可我的怒气早已追杀他几万里。
他否定我没关系,但是不准他否定我的破小孩,这曲是骐作的,只是我音律生涩吹奏不好,可感情绝对到位,有什么问题吗?
还那种口气那种态度,笛子又不还给我,他奶奶的我忍他很久了!
我受够了,不就是一支笛子吗,天涯何处无竹笛,我不要了!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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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我被彻底关在了房内,祭风骁再也没来过,更别提还我笛子的事了。
二月时节,人间正是走亲戚拜年的时候,我不相信他不在宫中,真是可恶,自己一不满意就施怒到我身上,什么仇什么怨啊!
我很在意啊,他说我不懂,思母之情不就是这样的吗,没吃过猪肉我也见过别人杀猪啊,我怎么不懂了!
脑中突然闪过他祭母时冷静异常的模样,顿觉蹊跷。
有问题的人绝对是他。
正巧有婢女进来送药,我躲在门后猛地蹿出,用链条包的铁链条一把套住她的脖颈,紧紧收牢。她刚想喊人,我伸手在她脖颈上架了一块锋利的瓷片,这种武器我还是多得很的。
“别出声好吗,我们现在可不是在玩哦。”我很冷静地盯着她。
“你想做什么?”她颤抖着问。
“你们主人言而无信,我也不打算以君子之道奉陪了,不如……”
“公子骁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向来说到做到,决不食言,是你不了解他……”
激动什么,碎瓷片还架在脖子上呢,万一割伤了怎么办。
“哼,说到做到,有吗?怎么只见我作了曲,不见他守信还我笛子?你别乱动!”
“那是你没作出让公子满意的曲子,是你不了解他……”
够了,一口一声我不了解他的,老子才没兴趣了解一个陌生人。
“他与他的母亲关系那么好,一支思念母亲的曲子哪里错了吗?”
婢女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夫人在生下公子之后不久就自尽了。”
“什么!自尽?”
“夫人本是宫女,没有身份和地位却诞下了王子,她能怎么办?”
“所以她就选择了自杀?”
我心底冰凉,这么说来,祭风骁的生母对他只有生育之恩,而没有养育之情,噢不,这还不一定是一份恩情,正如婢女所说,一个没有身份和地位而选择了自杀的宫女,她所诞下的王嗣的命运可想而知了,我认为,祭风王之所以认子,是因为他的子嗣实在少得可怜了。
回想起他祭母时一套麻利干脆的动作,心中顿时清明,是我替他冰冷的内心脑补太多了。
可是既然他对生母并无那么多感情,那为什么还要如此频繁地扫墓呢,不会觉得很烦吗?呵,我是忘了吗,这个人城府很深的。
“哈哈,那我是该为那样一位母亲再作一首丧曲喽?”我丢开了碎瓷片,轻轻推开了她,“再见,不用再送药过来了。”
一脱离危险她当然是拔腿就跑了,肯定是去通报祭风骁了,无所谓,去吧。
用力揪了一下右腿的伤口一下,纱布下隐约渗出血来,我疼得泪花直冒,扶稳了桌子赶紧掏出包里的纸人,呵呵,代价只是流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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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五所外一队人大步而来,为首的冥紫衣袍年轻人气场尤为可怕,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座线条坚毅的山脉,唇峰冷漠。
关押人质的庭院一片狼藉,负责看守的侍卫卧倒一片,祭风骁命手下去查看,一看的确是死了。
蓦然抬首,见飞檐上落了只五彩大鸟,美丽非凡,像是从神话传说里飞出来的;在大鸟的羽翼之下,一个不起眼的素色身影此刻正投来凌厉无比的目光。
“你是不想要了是吧。”
我抬了抬下巴:“你以为我很想要吗?”
凭现在的我,想走的话我随时能使傀儡开路,这是下下策,因为会有血光之灾,见过我施术的人不能留活口啊,如果是瞎子的话我会留情的,残忍吗,这是他逼我的。
“希望你不会为今天后悔。”祭风骁眼底色彩渊沉,我有深海恐惧症。
不行了,我的腿没办法站那么久,异样的刺痛感又爬上脊背,这副身体完全不经用。
扶了一下小凤凰,他很自觉地曲腿矮身,我忍痛跨腿上去,丝毫不泄露自己的表情,武装到目光。
我垂眸苍冷,双目对视之间连空气也在叫嚣着,风似利刃,将半空中打着旋飘舞的叶片撕裂成碎片,席卷而过的啸声中有一种摧枯拉朽的气势。
小凤凰展翅而飞,我疼得整个人都晕眩了过去,意识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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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飘入睡梦中,不过我还是被痛醒的。
“你是——”一睁眼就看见陌生人真的很恐怖,满腔积蓄着怒火。
“我是好人,你忘了吗?”一开口是非常温柔的嗓音,纯白的面具,流云白的衣衫,整个人都像仙人般笼罩在朦胧的光芒里。
“秦季子!”我忙掀开锦被下床,很痛,无所谓,其实很想一脚踹开他。
他不慌不忙地扶住我:“你的伤有点严重,还是别乱走动比较好。”
第三次见面了吧,我并不讨厌他,所以要求自己要以一种潇洒的姿态面对他,希望双方是相对公平相互尊重的,可事实好像不是这样。
意思就是我现在这副德行不想见到他。
我坐下不讲话,他微笑道:“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想了想,问的话我要问的问题可就多了,不过我不想问。
“我的鸟……”
他想起了那只“哫哫”叫的漂亮鸟儿:“噢,你是说带你来这儿的小鸟和小男孩吧,他们有事出去了。”
他把小凤凰讲得像个大人,小孩子能有什么事?
“我还是出去走走吧。”不想看见面具男,也不想让面具男看到我,自己出去查看处境也好。
“你还是坐着比较好。”他用折扇抵在我的肩膀上,我竟站不起来。
我看了一眼折扇,再看向他:“你这是在囚禁我?”
他笑:“囚禁你的不是我,是你的腿伤。”
这没用的身体,提起来就火大,我一掌拍下去:“都是身外之物!”
他忙想伸手阻拦,见我好像真的不痛一样的面无表情,就收了手,袖口却送来一阵茶草的清香。
“你……好香。”
呵呵,好想死,我说了什么。
面具下传来低沉的笑声:“行清洁者佩芳,蘼芜香草,可藏衣中。”
什么意思,男人喷香水?不,绝非此意,清洁者纕蕙揽茝,这是一种修养,是自珍自爱的表现,我很陶醉这样的生活态度。
我眼角挑起,微微对他笑了一下:“德仁明者佩玉,能解结者佩觿,能解疑者佩玦,而你无所不佩。”
“那在下就不敢当了。”他探向腰间,解下觿递给我,“请。”
“给我?”
他点头:“戴上吧。”
“不行,我哪里是解结者,怎么可以佩戴!”
“只是,我也不能送你其他什么,替我分担一点如何?”他低头似是顾盼自身,“请吧,可以激励自己成为解结者,洒脱一点也不错。”
他说得很有道理呀,将贴身的芳草和玉佩赠予我不太合适,赠人以玦又是表示决绝的意思,绝人以玦的嘛,只有送觿比较合适,又有激励之意,君子所赠我又有何可多虑的。
不过不可白收人礼,这份人情摆在这儿了,我决定接受了好意,就得懂得投桃报李,唉,所以不喜欢礼尚往来这套。
于是,见我佩戴好了,正觉自我修养升华之时,他笑声幽幽道:“芄兰之支,童子佩觿。”
顿时我就呵呵呵呵呵了,他是在讽刺我行为幼稚无知呢,还是在讽刺我不知与人相处?是在讽刺我不成熟呢,还是在讽刺我骄横无能装腔作势?他以为我没读过《诗经》吗!
我的表情已经吐露了心中不快,他在面具下的那张笑脸应该可以称之为腹黑吧。
“你先休息着,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秦季子你真的是好人吗啊秦季子?
捧起系在腰间的觿,一轮弯月,象牙珐琅般的质地,光泽莹润,手感细腻,是南方繁复堆砌的雕刻工法,透着挺秀清新的雅韵,秦季子是上善若水的南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