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前方战地,绕道走!”
穿着白缯及踝斗篷的人牵着匹模样怪异的金棕色马儿上前,大大的连衣帽下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不过眉目倒是清秀无害。
“我会治你们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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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行于军营中,士兵来来往往脚步匆匆,快节奏下依旧保持着有序的秩序,没有遍地伤员的惨状,情况比我预想的好。
再往前走,铁甲中一道银白色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脑海里跳过几个空灵明亮的音符,引得心潮澎湃。
在他面前倒着一堆人,像是伤员,走近了才发现那些人都被绳索束缚着,浑身发紫,丧失了神智般扭动着、嘶吼着,想必这就是中了蛊的人,真看到了其实挺吓人的。
他一抬手,包围着病变者的士兵都举起来手中的弓箭,旁边还有士兵点起了火炬,看来是打算杀死后烧掉了。
“不,还有救!”
带领着我的士兵声音大:“将军!等等!”
他转过头来,炫目的银色盔甲不及他一个回眸的眼神。
“将军。”跑到跟前,士兵抱拳行礼,“这位姑娘求见,说是会治这蛊。”
他看向我:“你是巫师?”
我相信他并不是不认得我了,他只是在怀疑,冷淡的态度也在我预料之中。
“不是。”我掀开大大的帽子,露出眉目,显得比较有诚意,“这个蛊,我会解。”
“怎么解?”他很不乖地瞥了一下眼睛,不认真听别人说话,这是他不经意的小动作,不过也说明了他的不信任。
“他们中的是‘桔梗古河术’,施术者用调制的尸酒在水里下蛊,或者用晒干的桔梗尸花焚烧,南方多雨,降水时便携带了烟雾中的颗粒成蛊,所以水源就成了媒介,通过伤口侵入血液而发生感染。”我看了两眼那些病变者,然后牵过小凤凰,取下他背上驮着的药包,“这是‘桑菊饮’,煮取一杯饮下,这蛊就解了。”
其实这苗疆蛊术只是一种感染病,人为传播的病毒,有因就有果,不是外人传的那么可怕,只是沾水就中蛊还真有这么一回事,有点科学依据。
周围将士听了面露喜色,有救了,红着眼眶举着弓箭的士兵纷纷放下了手,听到了吗,听到了吗,兄弟,你们有救了;而他身上总有一种不同于周围人的氛围,神情漠然,心脏仿佛被冰冻在千层冰雪之下,情绪难以被感染,不是表情控制得好,也不是面瘫,你看他是打心底里不觉得有什么好开心的。
“桑菊饮解蛊?不如,你来证明一下。”
我忙着把药包交给一旁的军医,看了一眼病变者们:“到时候给他们饮下就知道了。”
他向旁边踱了一步,修长高挑的身躯挡住我看向那边的视线,我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什么,移开目光看向别处笑了笑:“准备一碗水吧,我来证明。”
不怪他,我是和他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信不过任何一个人,那就怀疑所有人。他很听我的话不是吗。
熬好的药盛在右手边的碗里,像小时候过节时喝的王老吉,滚烫温暖;左手边一碗冰凉清水,碗底沉淀着小粒的沙石。
我取出链条包里的小刀,将刀尖摁在手臂上,看也不看一刀就划过去了,这不是自残哦,我没有自残的癖好,不过涌出来的小小绝望感稍微令我有些兴奋。
捧起左手边的碗大口喝下,旁边看着的将士咽咽口水,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像这样痛快地喝水了,只能喝酒,省着喝,然而越喝越渴,干裂的嘴唇不但没得到滋润,反而更干了。
只见手臂上的伤口开始泛紫,先是藤色,接着是紫菀色,伤口里殷虹的血液还在往下滴,开始变成桔梗色了,我的神智开始有些模糊,瞳孔上好像罩上了一层薄膜,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情绪突然有些急躁起来,我忙伸手取过桑菊饮,会好的,这种事没有万一。
在此之前我就感觉伤口处一阵阵的疼,然而最疼的不是这儿,那阵钻心刺骨的疼是来自于右肩胛骨,那里之前就有个伤疤,还未痊愈,可能是因为我反应迟钝的关系,我每次受了伤都需要很长的一段缓冲期。
突然,眼前一双手夺过我手里的桑菊饮,我疼得没力气叫唤,来自于右肩胛骨的那阵疼痛简直要噬去我的灵魂,看不见,摸不着,我快疯了。
“陈军医,你在做什么?”是他的声音,依旧冷冷淡淡的。
“骐少将,还不能喝,她没完全中蛊,看不出药效。”军医有些乞求的声音,他也是出于无奈吧,医者的责任心使然,我理解。
伤口麻麻的,疼痛感开始麻痹,我绷紧了最后一丝神智,听到了他淡淡的一声“嗯”,便松开拳头彻底放弃,任由神智溃散……
军医的做法,他同意了,没关系,我也同意,不怪军医,明白了状况之后我很快地原谅了那个夺走我解药的人,但是我既然都能原谅军医,为什么心里却无法释怀,他那一声轻轻的“嗯”明明没有任何情绪,他一直都这样的啊。
是我想多了吧,对,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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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吵醒的,睁开眼睛望向声源,帷幄门口,他逆光而立,恍然见到了那个熟悉的白衬衫少年,一步一步,从光与风中走来,他身后,全世界离析涣奔。
“你醒来了!”军医探过身来挡住了光,“先前多有得罪,望姑娘见谅。”
“没事。”我坐了起来,手臂上的伤口被包扎好了,后背上的伤口却随着动作而刺痛起来,唉,麻烦。
帷幄里躺着很多士兵,有些捧着碗在喝水,还有一些在沉睡,身上都褪去了那些恐怖的紫色印记,一片平和,看来没事了啊。
“骐少将。”军医向他行礼,他应该是刚进来的,后面跟着个脚步急促的士兵。
我站起来,尽量避免被他俯视:“没中蛊的人最好也喝,预防中蛊。”
军医听罢很配合地伸手递来一杯桑菊饮,是给他的,他翻了个小白眼接过,对了,我差点忘了他讨厌喝药。
他端着药碗淡淡道:“你最好去看一下你的、马。”说马这个字的时候他有些迟疑,小凤凰的长相吓到他了。
我可以想象离开了家长的小凤凰宝宝怎么哭闹,但是我想象不出一匹马怎么哭闹,于是立马起身,跟着那个脚步急促的士兵匆匆离开,忍住,不回头,他应该会好好喝药吧。
马棚里,所有的马都离一匹金棕色的小马很远很远,他狂躁地挣脱绳索,是个很难沟通的小家伙。
正在安抚小凤凰,天上忽然飘起了小雨丝,我忙戴上兜帽,幸好药送得及时,不然这些雨水会带来很可怕的结果,或许他有办法解决,只是代价很大。
啊,不知道药够不够用,他有喝掉了吗?
“小凤凰你在这里乖乖等我,MAMA去去就来!”我摸摸他的头,转身冲入雨帘,看,我有连帽斗篷,先见之明。
问了军医,果然,他只抿了一口就走人了,一口怎么算喝,外面下着雨,万一中蛊了怎么办?他还真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没人监督就不自觉的破小孩!
军医也很赞同逼他喝药,于是我们小心地带着桑菊饮去他的帷幄,等待士兵通报时,军医把药往我手里一塞就跑了,跑什么啊,不是说好一起劝的吗!我一个外人你放心吗?啊!
端着药进去,他放下笔抬头,案前一枝桔梗花。
我干笑:“呃,军医他很忙,所以——”害羞个毛线啊!记住你是姐姐!是姐姐!
“我已经喝过了。”他眼神略无辜。
“只喝了一口怎么算喝!”我很正经地把碗放在他案前。
他从旁边拿过一节红色的竹子,打开盖子,这是一个可携带式的杯子,红色的竹子还真没见过,杯底有些液体,是浅褐色的。
“我派出去的人也找到解药了,只是比你晚到几分钟。”他如是说,随着他的目光,我也看向那枝桔梗花,还鲜嫩着,显然刚摘下来没多久。
看来是我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他派出的手下也刚好带了桑菊饮回来,顺带采下了一朵桔梗花。我可以想象他辛辣地嘲讽了一番那些手下,居然来得这么慢,被一个外人抢先,真丢脸,然后傲娇地捏着鼻子把药喝了,最后还叛逆地留下了一小口不喝。
想象是夸张了一点,不过八九不离十了,被训一顿是肯定了,他的毒舌是遗传的,最终喝了就好了。
“那我给其他人端去了。”我转身要走。
“是武子瑟指使你来的?”他的眼神落在我腰间的凤鸣笛上,对乐器一如既往地敏感。
为什么会觉得是武子瑟呢,明明来支援他的人是我!喝不成我带来的药也就算了,还怀疑我的动机,白忙活一趟的滋味很不爽!武子瑟,你到底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害得他时时刻刻都觉得所有人都是受了你的指使而来的!
不再迟疑地走人:“我只是来帮我弟弟而已。”
喂,我嫁人了你知道吗?很抱歉违反了我们的约定,也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因为我很怕,很怕听到你无所谓的一句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