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鸢色暗纹的鞋子踏在樱桃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蘇芳红的脚印,日暮,赏花人拍拍手钻入灯火世界。
一日三变其色的木芙蓉,入夜就换上了极为浓艳的色彩。
“姑娘……”
我耸肩抖落红绡紫绸,径自满饮一杯,那人便识趣地走了,繁星阁里往来的女子不一定都是卖艺的。
阁中央的池台上,歌舞姬提衣,妩媚迂回,演的又是另一重花样。我抚着扶梯缓缓上楼,熨斗目花色的衣衫如风,不自觉的,来到了曾经中镖的位置,右肩胛骨还隐隐作痛,那里,结了一朵丑陋的花。
合并了两张凳子,我在上面打坐,打开游记,舔舔毛笔,开始写日记,今晚估计得用很多红色的颜料。
“是啊是啊,苗疆的巫术真是可怕……”
“听说伤口一碰到那个水就会发炎,不,比发炎更可怕,伤口会慢慢发紫,最后整个人就神志不清了,见人就攻击,碰不得啊!”
“不不不,没伤口的人碰了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伤口啊,都是舞枪弄棒的将士哪里没有点擦伤,呵,就算没有伤口你敢喝那水?”
“这都三天了还没开打,碰上南诏国的焚蛊教主,祭风国注定打不了寻常仗,巫术怎么搞嘛!幸好我国离南诏远。”
“三天不喝水啊,真是要死人了,啧啧……”
祭风国和南诏国打仗?回想在武子瑟那里偷看的书信,祭风骁应该正在和武国对峙,那么对付南面的不会是祭风骐吧!
我从椅子上跳下来,拐了壶酒凑过去:“诶,你们说的这仗挺有意思啊,是谁和焚蛊教主打呀?”武国的人普遍视祭风国为死对头,我这么问绝对没错。
他们愣了愣,一时不习惯和女顾客打交道,不知道繁星阁怎么想出这个新花样的。
“是祭风国二公子——祭风骐。”
有人补充道:“这个二公子也是有点手段的,听说是以音律布阵打仗的,还从未输过呢!”
“这场仗的确有意思,哈哈……”
我扯扯嘴角,根本就笑不出来,打仗有意思?你们这群人当是玩游戏呢。
“南诏那是什么巫术啊,断了对方水源的确是个好招数。”我继续探问。
一个男顾客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道:“不是断了水源哦,南方可到处都是水,走个路都能沾上,除非你毫发无伤,不然就会中术,当然这水是喝不得了。”
“喝酒就好了啊!”另一个男顾客取过我给的酒满饮。
“这算是中毒吧,没什么解法吗?”我问。
“那得问焚蛊教主了。”他们戏谑。
什么焚蛊教主,一听就是邪教,不担心,繁星阁是情报楼,待我打听清楚。
“呃,我不太清楚,焚蛊教主是谁呀?”
一个男顾客站起来给我指了指对面墙上的一幅壁画:“喏,那画上的是焚蛊天女,焚蛊教主就是供奉天女的祭司。”
灯火摇曳间,壁画里的女子衣袍华丽,藤黄和本紫,长磬色和胭脂红,绀碧和赤橙,对比色运用强烈,细看画面充满了矛盾;焚蛊天女睁一眼、闭一眼,脸庞上绘着繁杂图腾,微勾的嘴角似笑非笑让人看了极其不安,我从那张脸上看出了“邪恶”和“纯真”这两个矛盾的词。
“为什么……繁星阁会有焚蛊天女的壁画……”是这幅画,我早先也有注意到。
他们不以为然:“繁星阁还是值得一来的,这儿什么凶神恶煞的壁画都有,不过不知道有谁能全部辨认出来,毕竟容貌全被美化了。”
“肤浅啊肤浅,这就是繁星阁的用意所在了,不仅仅是壁画而已,这可是在警醒我们,美、女、画、皮、妖、魔、鬼、怪——”他们把我也当做同类了,给你一张呵呵脸。
这么一说的确是,之前我看看也就过去了而已,并没有深究画的都是什么,壁画从武子瑟的宫殿到民间廊坊到处都有,那些墙上的脸庞对我没什么吸引力,总觉得画得不够细致,古代和现代对妆容的追求不同,我自己游记里画的人脸可是很有艺术追求的。
夜色妖魅,繁星阁的壁画能醉人,我如果变成了一个纨绔子弟,那也是因为这儿的壁画。
“你们猜焚蛊教主赢还是祭风骐赢?我赌焚蛊教主!”
“如果再来场雨的话……”
雨!
“失陪了。”我伸手勾回浓艳的外袍穿过回廊,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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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婪?”
对了她不在,去运河两岸做生意了,我直接推门进了她的房间,窗帘都没拉,我过去拉开帘子打开窗,阁顶灌入的风是黑色的。
杂而不乱的书桌上摆着一张世界地图,是我画给她的,我记得她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书,以前扫过两眼,有几本是关于苗疆巫术的,让我找找……
“谁!你吓我啊,就说阁主出门了房间怎么亮着呢!”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才吓我呢,姚娘。”
她不敢走进来,掌着灯站在门口:“你在找什么呢?”
“找几本书看看。”依我和婪同床共枕的关系,我随意进出婪的房间姚娘是不会有异议的,“对了姚娘,繁星阁里的那些壁画是怎么回事?”
“壁画啊,是婪阁主重建繁星阁之后才绘上的,都是些妖魔鬼怪对吧,因为阁主她是从地狱回来的。”姚娘说的理所当然,死心塌地地崇拜着她。
婪,你这个魔教教主。
她呵着灯:“你今晚睡这儿吗,那我把孩子给你抱来……”
“不了……”不对,我连忙改口,“把他抱过来!”
姚娘带了门出去,我的种种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疑,她一定会把我的一切都禀报给婪的,不出意外的话婪今晚就能知道我干了些什么,还有我所作所为的意图。
不管了,我没时间想那些,先找到破解巫术的方法再说,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婪这儿有解法,读书的时候我亲眼见过她对别人下过蛊,像个巫婆,她绝对在这方面有研究。
水……伤口……紫色的……丧失神智……攻击性……
找到了,桔梗古河术!
“好残忍……不是吧……啊……好残忍……”
床上昏昏欲睡的小凤凰忽的抬起头来看我,随着我的表情也露出惊恐的神色,配置施术药剂的配方很残忍很可怕,需要一个未满月的孩子,泡入桔梗花等草药的酒里,然后……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会去炼这样的药,造孽啊,对了,快看解药。
“这——”解药居然是这个!
我难以相信地转头看向小凤凰,直勾勾的眼神死死盯着他,黑色的风灌入房内,我的目光变得残忍,为了他,靠你了,我亲爱的小凤凰。
站起身来,一步步走过去,我伸手轻抚他那一头小棕毛:“小凤凰,我是MAMA对吧。”
他仰起小脑袋,琉璃灰瞳中映出我残忍的微笑,他都知道,都明白,澄澈的目光里有千言万语,却静谧如夜。
“对不起啊,小凤凰。”我低头亲了一下他光洁的小额头,他眨了眨眼。
对不起,我好像总是在道歉,但是如果不去救他、害他受伤,我会后悔一辈子的,而我,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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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开门快开门……”
“来了,谁啊,大半夜的……”药铺大夫睡眼惺忪地搬开门板,他只挪开了一片我就抱着小凤凰挤进去了。
“快,大夫我要配药!”
此时是寅时,也就是凌晨四点差不多,我找到了“桔梗古河术”的破解方法,只需要一剂药。
“桑叶七点五克,菊花三克,杏仁六克,连翘五克……大夫求你快点了,连翘五克,对,五克,薄荷二点五克,桔梗六克,甘草二点五可,苇根六克,好了就是这样!”
大夫性子温温的:“这‘桑菊饮’治的是风温初起,急什么。”
“这叫‘桑菊饮’?好,大夫你帮我多配几方!”我取出链条包里的小锦囊,“钱,这里的钱都给你,不用找了!”
好几大包系一串,我将桑菊饮往脖子上一套就蹿门而出了。
“小凤凰,我们去祭风国,你可以的吧。”
他落地,世界末日隐藏在浓密的睫羽下,再次睁开眼,一阵巨大的气流拔地而起,我忙伸手挡住风沙,迎风撑开一条眼缝,惊艳!
此刻立在我眼前的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稚嫩的喙发出“唧唧”的叫声,显然还是一只幼雏。他弯下优雅的脖颈,修长鹤足弯起,整个身躯沉下来,一双硕大的琉璃灰瞳纹理如月球荒漠,阒然如斯,不起风沙。
我毫不迟疑地骑了上去,耳畔起大风,他扇动着五彩的气流,延颈奋翼,鸣动八风。
“诶!客人,记得水二杯,煮取一杯,日二服!”药铺大夫追出来,猛烈的狂风逼得他睁不开眼来,模糊间只见一只五彩大鸟腾空而起,金光灿灿,转瞬间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凤凰!是凤凰啊……”
低矮的房屋匍匐在脚下,月亮从没像这样近过,我们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夜幕中,我做过这样的梦,午夜飞行,和不知姓名的人。
趴在他背上,烈火般的羽毛抚着我的脸庞,他的体温火热,眼神却冰冷,我永远不会忘记今晚看到的这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