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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拉格奈格人既讲礼貌又慷慨,对异乡人也很客气,特别是对受到朝廷重视的那些外乡人。因此我结识了不少达官贵人,我的小翻译一直在我身边,所以我们的谈话倒还没有什么问题。…

有一天,我和几位朋友在一起,有一位问我有没有见过他们的…“长生不老的人”。我说我没见过,就请他给我解释一下。他告诉我,这种人虽然很少见,但有时会有人家会生下这么一个孩子来:他的额头上有一个红色的圆点,就长在左眼眉的正上方,这一标记就能表明,这个孩子将长生不老。他告诉我,这个圆点大约有一枚银币那么大,不过随着时间的改变而变大、变色。小孩长到十二岁时,它就会变成绿色。那样一直到了二十五岁,又会变成深蓝色。四十五岁时再变成煤黑色,以后就不会再变了。他说这种孩子极少,全国不会超过一千一百个,京城里最多有五十名,其中有个小女孩是三年前出生的。

听他的叙述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高兴。但我非常惊讶,为什么这么杰出的人,我怎么没在朝廷见到过呢?黑痣是个非常明显的特点,是不可能看不到的。我决定以后一定要向国王提出这个问题。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这位先生对我说,他很想知道,如果我生下来就是个“长生不老的人”,我会打算怎样来安排我的生活。…

我回答说,如果我运气好,成了“长生不老的人”,如果我知道了生与死的区别,并发现自己是幸福的,第一,我会下定决心用尽一切办法去发家致富,靠着勤俭与节约,大约两百年后,我就可能会成为全王国最富有的人。第二,我要在学问上超过所有的人。最后,我要仔细地记录下王国的每一项重要的大事,把历代君王和大臣的性格描绘出来。我要准确地记录下风俗、语言、服装、饮食等方面的种种变化。

六十岁后我就不再结婚了。我要培养和教导青年人,用自己的记忆、经历和观察并让他们相信,在生活中,道德是非常有用处的。但是经常和我在一起的,必须是同我一样长生不老的人。我要从这些人中选出十二个同伴。如果有人没有家业,我会把我自己的家业分给他一部分。至于你们这些凡人,我只会让少数几个有学问的同我交往,不过时间一长我的心也就硬了,你们死了我也不会伤心的,或者根本就不惋惜。

我们会交流我们在岁月流逝中观察到和能回忆起的一切。我们会谈论腐化是怎样渐渐地侵入了这个世界。我们会警示人类,来阻止可能出现的腐化。这样,我们要把自己作为榜样,这会产生很大的影响力,这样才有可能控制人性的堕落。…

除此之外,我还能看到许多国家发生革命;上流、下流社会发生变化;繁华的城市变成废墟;村庄变成都城;大河变成小溪;海洋变成旱地;许多至今不为人知的国家被发现;野蛮民族入侵文明国家,最野蛮的人渐渐文明起来。看到这一切我不知该有多高兴呢!…

在天文学上,我们还会有许多奇妙的发现!我们可以看到自己的预言成为事实;可以观察到彗星的运动和再现,以及日月星辰的种种细微的变化。…

长生不老的欲望使我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我说完之后。他们就交谈了一会儿,并不时地嘲笑我。最后,一位先生说,大家要求他改正我几点错误。我之所以会犯这些错误,都是由于人性中所共有的愚蠢。

他说他发现长生不老是人类普遍的愿望。无论任何人,一只脚已经进了坟墓,肯定还要全力保住另一只脚。将死的人依然希望还能多活一天,把死亡看成是最痛苦的事。只有在拉格奈格岛上,生的欲望才不那么强烈。…

他说,我想象的那种生活是不合理的、不现实的,因为那必须以永远的青春、健康和精力为条件。所以问题不是一个人永葆青春,永远健康,然后该怎么生活,而是一个人在他老年时有了种种常见的不利条件后,该如何渡过永恒的生命。虽然很少有人愿意在这种情形下长生不老,但是每一个人都希望把死亡朝后推迟,来得越晚越好。

然后,他给我详细叙述了“长生不老的人”的情况。他说,大约三十岁之前,他们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但之后就一点点变得忧郁和沮丧起来,并越来越严重,一直到八十岁。不但八十岁的老人所有的毛病他们具备了,而且还因为他们永远不死,又有了许多别的毛病。他们不但性情暴躁、忧郁、爱唠叨,而且什么友谊和亲情也没有。

嫉妒是他们主要的情感。但引起他们嫉妒的事情,主要是年轻人的不道德行为和老年人的死亡。看看年轻人,他们发现一切的快乐都无法享受了。而每当看到送葬的队伍,他们就伤心,羡慕别人安息了,自己却永远不可能。他们除了自己在青年和中年时学到和看到的东西外,别的全都记不住了,而那一点点东西也很不完整。所以任何事情,要想知道真相和细节,他们的记忆也是靠不住的。

如果一个“长生不老的人”跟他的同类结了婚,按照国王的恩典,等到他们中有一个人活到了八十岁,婚姻就可以自动解除。大家都认为这样做是合情合理的,因为无辜受到惩罚要在世上永远活下去的人,不应再受妻子的连累而让自己更加痛苦。…

他们一到八十岁,法律上就认为他们已经死亡,后代就可以继承他们的财产,只留下可怜的一点财产维持他们生活。过了八十岁,他们不能再担任任何职务,从事任何工作了。他们不能购买和租赁土地,也不能为任何民事或刑事案件作证。…

活到了九十岁后,牙齿、头发全落光。活到这把年纪已经不能辨别气味,没有食欲,不谈胃口。身上的老毛病不加重也不减轻,就这么一直继续下去。谈话时连一般东西的名称、别人的姓名都记不起来了,即使是自己至亲的名字也记不起来。由于这样的原因,读书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记忆力太差了,一个句子看了后面就把前边忘了。…

而且这个国家的语言变化很快,两百年一过,他们就不能同周围的人交流了,顶多说几个简单的词儿。因此,他们生活在自己的祖国却像外国人一样感到不方便。…

这就是我记下来的一部分他们给我讲的关于“长生不老的人”的叙述。后来我见到了五六个不同时代的这样的人。最年轻的不到两百岁,他们被我的几个朋友领到我这里来的。可是,虽然他们知道我是个大旅行家,世界各地都去过,却一点也不感到好奇,也没有半个的问题要问我。他们只希望我能送给他们一件纪念品。这其实是一种乞讨,以躲避严禁他们乞讨的法律,因为国家给他们的补贴很少,却又禁止他们乞讨。…

人人都痛恨生下一个这样的人来,大家都认为这是不祥之兆。所以他们出生的情况记载得十分详细,一查登记簿就可以知道他们的年龄。但是,计算他们年龄的方法,只要问一问他们记得哪些国王或者大人物,然后再去查历史,就行了。因为他们记得的最后一位国王,肯定是在他们八十岁之前登基的。…

他们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令人伤心的人,而女人比男人还要可怜。她们除了衰老以外,她们还有别的一些可怜的地方。我在五六个人当中能很快看出谁年龄最大,虽然他们彼此之间相差不到二百年。…

自从我亲耳听到、亲眼看到这种人的生活以后,我长生不老的欲望荡然无存,才知道了生老病死是一种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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