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园粉红色诱惑的夜晚只对不回家的男人开放。龚佳奇——这个春秋季总是穿着蓝色西装的中学数学老师被这样的诱惑无情地拒绝后,仍坐在阳台上目测这一片住宅大约有多少这样的套间,有多少象司玲这样不满丈夫的女人?是x?还是x+y?还是(x+y)2?
司玲洗完澡后,便将自己反锁在卧室里,龚佳奇去推门,不开,龚佳奇便喊:司玲,开门嘛。司玲没好气地说,我太累了,那边不是有房有床嘛!龚佳奇在门口站一会儿,见仍没动静,只好披上衣服,踱到阳台上,坐着看天上的月亮,想着嫦娥飞走后,后羿是否也如自己这样这么孤独。夜晚的风很有些寒意。
我不适合她——龚佳奇心中这么想:当年本该拒绝这一切的,我明明清楚,我不适合她。聪明、敏感、却又肤浅、富于幻想,这样的女人怎能安心守着我在那个小镇的破旧单调的校园里过一辈子。她的生活本该是充满生气的。这不,一年没到,她就买下了这么漂亮的房子,所有的家当全都是新的,没有要我帮一下忙,平时的运输也不需我过问。她是能干的。那么多年跟我在那个偏僻的乡下,还是亏了她。我老了,可她才三十多岁!
年龄的悬殊一直是龚佳奇心中的疙瘩,家里所有的琐碎,自己总是抢着干,对司玲总是那么尽职尽责地呵护有加……这一切都是基于年龄。在龚佳奇眼里,司玲是学生是女儿尔后才是妻子,才是性伙伴。他充分地尊重他,体惜她。可是,却越来越得不到好脸色,这是为什么?自己错在哪里?
错在哪里?龚佳奇就这样问了大半夜,直到寒月渐渐西沉。
司玲将自己关在卧室里,起先也没睡着。仅仅是一种本能的情绪令她排斥龚佳奇。在潜意识里,这里的一草一木全是自己独自买进来,并构筑起来的。这里的现代化这里的新潮只有丁文那样的年龄那样的风度那样的情种才配享用,而且,这席梦思上早已深深嵌进了丁文的气息丁文的影子,这叫司玲怎么能接受那又瘦又小又秃头又近视的龚佳奇!
司玲心中清楚,只要自己锁了门,龚佳奇是无论如何不会厚着脸皮硬敲硬吵下去的,这是他的可爱之处也是他的可恨之处。以前偶尔有这样的情况时,面对龚佳奇那副温良谦恭的君子之风,司玲的火气越发大起来。她在心中会大喊:为什么你不能破门而入不能粗野一些狂放一些蛮横一些呢?
龚佳奇依然还是龚佳奇,他无法改掉自己的性格自己的生活习惯,面对又娇又横的年轻妻子,他变得愈来愈小心翼翼了,他不敢违抗她的任何旨意,他忍受不了她多日的冷脸和铁背。可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自己越是去迁就她越是遭到她的鄙弃。
这个周末,父女俩兴冲冲地赶来与她团聚,谁会想到又是如此呢?
想着想着,龚佳奇的眼泪出来了。
司玲早上醒来时,阳光已暖洋洋地照在窗帘上,她很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趿着毛茸茸的兔耳拖鞋,睡眼惺忪地拉开房门往卫生间走去。不想,卫生间的门从里锁住,里面传出龚佳奇“等一下”的声音。她这才记起家里原来还有一个人。膀胱胀得鼓鼓的,憋得难受,心中不由烦起来,大声说:快点!不一会儿,龚佳奇出来,她进去,一见马桶没冲干净,又大声抱怨着:你怎么连马桶也冲不干净?你除了教书,还能做什么?唰唰唰急促的小便声与责怪的声音交杂在一起,直冲进龚佳奇的耳鼓,龚佳奇再也忍受不住,抓起自己的包,换了鞋,大声说:我走啦!早饭烧好了在电饭煲里热着。便咚咚咚地下楼,鼻子酸酸的,泪水差点涌出来。他心里骂着自己“无用”,硬是没让泪流下来。
清早的街道很静穆,街边的护栏草坪里枯黄的草被露水润得湿漉漉的,有如龚佳奇被泪水浸透一夜的心。在这个小城里,自己无处安身,连曾同自己最亲密的人也不要自己了。活着是经受磨难,没有一点快乐可言。日复一日的永远是尽责任尽义务尽良心。回想自己的大半生,龚佳奇长叹不已。少年求学,缺吃少穿,靠同学之间互相接济,时常一个星期只吃点辣酱拌饭,书包里塞几个黑黑的山芋渣粑。放学后还要匆匆赶往田地里做几分工。粮少活儿重,发育不良,个头矮小,好在勤奋,终于赶上了招生制度改革,成了第一届大学生。后来在糊涂与侥幸中结婚,生孩子,沉重的人生重负又压在肩头。一个男人最不愿在女人面前叫苦。他默默地把一切装在自己肚里,侍奉娇妻幼女,日子过得虽不潇洒倒也安逸。今生今世若能一直这样到老,他便心满意足了。
可是,世界变化太快,改革的步子也越迈越大。其他的不好说,单就这婚姻问题已是越来越叫人无法理解了。时常听说朋友熟人的婚姻亮起了红灯。可没注意之间,自己的婚姻也有些问题了。
这时的龚佳奇还不知晓自己的婚姻问题可大呢!
龚佳奇才走,司玲便用手机同丁文联络。丁文店里没安电话,只能打他的呼机,但一连打了三次,都没回应。司玲奇怪了:这家伙怎么了?还没起床?或许是到广东去了?但没听他说呀。司玲一边纳闷一边去刷牙洗脸,尔后去厨房,见电饭煲里有烫饭,蒸笼里有煎蛋两个,盛了就独自吃着,仿佛曾在双溪镇的家里一样,吃完把碗往池子里一放,去卫生间擦了嘴就到梳妆台前坐下。这一坐就三四十分钟。她新近买了一套娇肤美容保健品,那个美容店的女老板摇唇鼓舌,极力向她推荐这套护肤品,说什么你皮肤白呀,眉毛弯细呀,眼又大呀,不需治疗,一开始就可保健……一大堆好话便让她掏出四百八十元。她心知:任何老板推销时都是这样极尽赞美之词,但是她却甘愿多花些钱买了这套贵的。说不定这价格昂贵的还不如那便宜的呢,就象中央电视台大力宣传的“盖中盖”,喝了几瓶后才觉得效果同那一元钱一袋简易包装的钙片差不多!但下次去药店时,还是忍不住要买那十几元一盒的“盖中盖”!
这是什么心理?
人的感情也是这样。丁文对我的感情能比龚佳奇深吗?司玲摇头。但他嘴甜嘴乖,又会赞美又会许愿,你无法不被他说得飘飘然。而龚佳奇呢?他只会做,做了也不说,久了便乏味。
丁文是河流,河流会唱会奔腾;龚佳奇是山坡,山坡敦实可靠。司玲觉得,无论怎样变化,龚佳奇这一生是决不会背叛自己的。
这不,他宁可赌气跑了,也不会骂老婆不会摔东西。
走了好一会工夫,龚佳奇终于问自己:这是要往哪儿去?到妹妹龚晓的家里去吗?龚晓学习去了。那么到姨妹司仪家去吧?龚晨还在那里,正好把她接回去,回双溪镇去。这样想着,龚佳奇便往司仪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