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村子里，如果没有大事发生，过三个月和过三天差别其实不大，当然，百里家要嫁女儿肯定算得上大事。
百里夫人愣是让莫爷爷按古礼从地府镇请了个姓孟的的媒婆过来，然后，在百里家问了三问，到莫家回了三回，文定下了三次，聘礼下了九遍，这才算是把事情“定下了”。
其实从莫家走到百里家走路都用不上一炷香，天外村一共也就那么大点，两家院子加起来不过望川外一幢大宅子而已，但是百里夫人说了“我百里家的女儿成亲，要的就是最好的。”
莫离知道爷爷最疼的就是自己，不过当他看到那几大箱子的金银细软，蜀绣罗绮的时候，还是吓到了。我们家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跟爷爷跑船运货整的钱，平时也就是个吃喝不愁还有点零花而已，但是这……公主出阁都没这么盛大吧？
当然，这三个月里，百里霜出门的几率少了不止一点点。出于“百里家的女儿出阁一切都要最好的”精神，百里夫人干脆按皇后的标准要求自家闺女了。
首先就是礼仪，百里夫人在自家屋子里新铺了一层地砖，每块地砖上都是姿态各异的莲花，但花芯之间的距离却是一定的，真叫个尽态极妍，姿态万千。
本来看到这满屋子的荷塘，百里霜兴奋了好一阵子，但是当她头顶着一大碗水在花芯之间穿梭并且还要把四书五经女则女训全背一遍的时候，她，真的，笑不出来了。
还好，两个月之后，她终于做到了可以莲步轻移聘聘婷婷，当然，代价是百里夫人敲断了三百一十五根，鸡毛掸子。
现在百里霜一看见红的的东西都有点犯怵了，因为她总能想起自家母上。那人一席红衣绝代芳华，却顶着一副铁青的脸色，拿着罪恶的鸡毛掸子。
这些都是出去赶集的时候百里霜偷偷跟莫离抱怨的，听完之后，莫离用手揉了揉百里霜的包子头，不过没揉散。笑话，百里夫人“特意”编的头发，还能散？
她狠狠地把头发编成辫子然后在头两侧盘出来了两个小包子，现在百里霜就是去绕着地府镇跳上十圈，能飞起来的也只有她身后没被百里夫人动过的那如绸缎般的青丝了，等把它们也盘上去，百里霜就真的可以改名叫莫霜了。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时候，于是，“啪”一声，百里夫人清脆的鸡毛掸子就落在了莫离的手背上。
莫离吃痛收回手，心虚的望向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百里夫人，一阵暗叹。你说你跟出来就跟出来吧，我们逛我们的，好不容易把你甩丢了，怎么又找出来了。
天可怜见，我只想跟霜儿逛个街啊！
这话百里夫人是听不到的，因为她阴沉的脸色和城隍庙里供着的十殿阎王差不上多少。这俩个死孩子，有点办法啊，我都能跟丢了，以后得看紧点了。要不就别让霜儿出来了，都是这死小子，抢走了霜儿的衿带！
这么想着，她回头瞥了一眼莫离，顿时吓得莫离冷汗直流。衿带明明是霜儿塞过来的好不好。
“诶？那个姐姐长得好漂亮啊，不过为什么她的耳朵是尖的啊？还有，她的眼睛是绿色的，好漂亮啊！”百里霜像是感受到了尴尬的气氛，赶紧岔开话题。
“那是精灵族的族人，他们是天地的子女，所以长得和我们不同，你没看到人家为了避免麻烦带着头巾吗，别议论人家，大陆上有很多种族的。”
可是精灵族不是在大陆的西边吗？莫离没来的及细想，百里夫人就拉着一脸尴尬的他和满心欢喜的百里霜离开了，百里霜从此再想看见莫离，势如登天，连晚上睡觉的时候，百里夫人都死盯着百里霜。
百里霜几次偷偷跑出来找莫离诉苦，她都疯了一样哭诉着，以至于都没发现百里夫人就在身后十步远的地方。
莫离当然是不忍心让百里霜受苦的，更想时时看着百里霜。但是在求过莫爷爷之后他们都放弃了——莫爷爷从百里家回来的时候，手背上有几道红痕。
婚礼前一天晚上，莫离靠在村口的老榆树底下，默默地看着星空。这星空和三千年后的星空一样，以至于被莫爷爷从望川水里捞出来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时代也不在是自己的时代。
但是从各处得知的事情和身体里零星涌出的记忆和熟悉感，他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三个月里，莫爷爷也给莫离灌输了无数诗词歌赋，若是之前的哈里夫，看到星空的时候想到的不是神话，就是菲尔蒂斯经常唱的诗句。
“你在甲板上凝望远方，可能看到我等候的身影？你耳边美人鱼妖娆的歌喉，我的勇士，切莫留恋啊，你的征途在远方，风浪都不能阻隔你的梦想……”
现在呢，“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却也是能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
“阿莫，在想什么呢？”身后传来莫爷爷苍老的声音，他一步步缓缓走来，坐在莫离身旁，也靠着树。
“我在想，明天就是吉日了，有段日子没见包子了，哈哈，不知道她被百里大娘折磨成什么样子了。”莫离收回了望向天空的目光，看着星光铺满莫爷爷鬓角的白发，在这星夜之中，连莫爷爷的皱纹都变得生动了。
“唉，你们这群小家伙啊，这名字叫的也真是古怪。你放心吧，你百里大娘，哼哼，你会有惊喜的。”提起百里夫人，莫爷爷的脸就瞬间柔和了下了，“婚礼你就不用担心了，你百里大娘一向奢华，不过，阿莫啊，真的做好准备要娶霜丫头了吗？成亲啊，是一辈子的事情，在水上飘了那么久，归巢的时候，有的人会变得很盲目哦。”
“我，准备好了啊，包子挺好的，我们这么多年了，这不是很正常嘛。”
“我是说，你，真的准备好作为莫离去迎娶百里霜了吗？莫离啊，这个名字是种祝愿，同样呢，也是种责任，不要离开，不要分离，不要背离。一个水手在海上漂久了，心会向往着归宿，身体却容易在海上漂着，你真的准备好归巢了吗？”
“爷爷，我……”
“别急着回答我，你的路长着呢，爷爷不可能一直陪着你啊，霜丫头也告诉你了吧？爷爷的日子，快到了顺着望川出去的时候了。但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就没想过，这天外村，地府镇之外的世界吗？”
“爷爷身体好着呢，我知道你逗我的。”望着一脸慈爱的莫爷爷，莫离心里突然有种不安，但又说不上来，只能赶紧把话题岔开。
“没关系，爷爷的命数爷爷知道，说真的，你就没想过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外面的世界很大啊，有很多种族，有很多好玩的职业，你们都不知道世界多大，怎么就安心呆在天外村了？”莫爷爷也不急，只是慢慢的说着，粗糙的大手抚摸着莫离的头。
“天有天边天外天，地有地底府三千？”奇怪，这句话，我在哪听过？
“恩，能说出这句话，证明你可以出去了，这世界，以后是你们的啊，累了就回来，爷爷在这等你。莫离？”最后的那个莫离，莫爷爷用的是问句，莫离听出了诡异，抬头看到的却是莫爷爷“我知道一切”的表情。
“好。”这个好，究竟答应了些什么，或许当很多年之后，莫离回到天外村的时候才能回答出来，不过，到时候早已物非，人亦非。
“你总要做出对的选择的，很久之前，有个人犯下了大错，为了弥补这个错误，他付出了很多代价，天外村，呵呵，你的选择要你自己来做啊。你要记得，错误，就是错误，即使再怎么更改，也还是错误。”看着一脸茫然的莫离，莫爷爷知道，目的达到了。
莫爷爷揽着莫离的肩膀，“走吧，回家咯！”
“恩，回家。”
这时候对人生各种迷茫的莫离显然没意识到，他是来等百里霜的，而且，莫爷爷是来……完成百里大娘的使命的……
“谁？！”莫离突然猛地一回头，却感觉自己的肚子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抬头看到的都是黑影，莫爷爷很奇怪，看着莫离，“爷爷，你怎么了？”
“什么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才对吧。这孩子，鬼叫什么？”
“你头上都是血！还有，我手上也有血！”有人在这，有人！”
莫爷爷猛地回头，看不到人，却看到尉归的院子里，那株梅树竟然在慢慢的打骨朵，“该死的，尉归那老货，怎么在这个时候……”他反手敲晕了莫离，扛在肩上跑回家里，完全看不出一个老者的样子，脸上全是惊愕。
他没看到，身后的黑影之中，有几个人，同样愕然的表情。
尉归的院子里，最高的枝头，有一朵花，缓缓绽放出月光的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