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干脆是用飞的速度冲到了一处灯红通明的街市,刚想往里走,面前一抹暗灰色就拦住了去路。
莫离抬手就是一巴掌,那人偏过身子一躲,刚好莫离抬起左脚踢了上去,那人回身抬手,手却被莫离一把按住,反向一扳,“嘎嘣”一声脆响,那人怪叫一声,抬手燃起一朵幽蓝色的火苗,朝莫离扔了过去,莫离干脆一扬袖子,那水云纹就像活过来一样,水柱喷出,浇灭了那团火焰。
那人从腰间去下拂尘捏在手里,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却被飞来的绸缎打乱了,莫离玄色的衣袖此刻像是一条丛林深处的巨蟒,朝着那个被绑成粽子的拦路的灰衣人吐着信子
“好好说话,贫道只是想请小友帮忙去一件物什,并无恶意,在这还清小友为先前拦路只莽撞行为宽恕则个。”道人在地上扭动着,抬起头,全白的头发此刻也有些凌乱,皱纹横生的脸上,只有一只眼睛在空洞的眼眶里打着转。
“滚,哪来的时间帮你取这劳什子!”莫离收了袖子,转头向集市的大门走去,他头痛欲裂,其实根本没有神志,通红的双目里闪着焦躁的光。
“文王卦钱,作为筹码可好?”道人不依不饶,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枚铜钱,能看出保养的很好,虽然有些年头了,却仍未上锈。
“你要取什么?”莫离回头,血色的眼睛比他身后灯火暗淡的街道还要诡异。
不多时候,莫离从集市走了回来,将一副破旧的鹿皮手套丢给那个道人,未听他的道谢,反身下山,就昏倒在了路边。
在他身后,一座城市缓缓的消失在了夜空之中,林立的街道和火红的灯笼都像是慢慢溶解在了空气里,如果莫离还醒着,他应该能看到正在关上店门的伙计,和渐渐暗淡的牌匾。
千珍斋,聚祥楼,川香阁,还有,最外面城门处的十丈牌坊——地府镇。
“包子,我帮你买了水煮鱼,趁热吃啊。”
莫离紧锁着眉头,终于失去了所有感觉,昏倒在山林之中,而文王卦钱却在一片幽深的黑暗中缓缓发光,飘向他的眉心,没了进去。
雨滴纷纷扬扬像是被敲碎的云母,渐渐铺满了茶峒的街道,白大娘把小云送回家,叫醒了本就是被老唐敲晕的姑娘,然后双眼闪动着幽深的光,改动了她的记忆。
她收起青光剑走向豆腐坊,抬头见街角有一个红色的身影闪过,提身上前,却又空无一物,讷讷的摇了摇头,“我这是让豆腐糊了脑袋了,这茶峒地方能见到慈悲师太就不错了,那个教统……”
迈步向前,却发现店门口蜷缩着的莫离,他应该是被人平放在地上的,周身有一圈较浅的水迹,但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痛苦,整个人抱成一个团,眉头紧锁,在雨中不住的颤抖着。
“莫老板?”白大娘上前试探的问到,莫离并没什么反应,“小离,是你回来了吗?文姨在呢。”
莫离舒展了身子,不再呓语,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白大娘抱起莫离,把莫离放在他自己的床上,这回她倒是没修改莫离的记忆,因为根本没必要。
回到豆腐坊,老唐还在,一脸忧色,坐在后院的石桌旁把玩着一个酒杯,虽然看上去那个杯子只是普通的山石雕琢而成,却隐隐有一种古朴的色泽,云散去,月光洒在杯口,却渐渐黯然,杯子里渐渐有莹白的酒液溢出。
“你这倒是还存着不少好东西啊。”老唐把杯中的月光饮下,转头看向远远沐在月华之中的白大娘,蜀锦云纹流苏的长裙紧紧地包裹着她修长的身段,刚刚抢回来那只九凤攒金步摇被她随便的插在发尾,金穗子垂在肩部,妖娆华贵,却沉静如水。
莲步轻移,裙摆在身后把月光划出一道道涟漪,步摇轻颤,有一股奇妙的韵律,让人很难把这个皇后一般的女子和这家店的店主联系起来,往日里,白大娘笑盈盈的堆出深深的鱼尾纹,两颊的梨涡也凹陷下去,身材略微臃肿,手臂粗壮,日复一日的在小小的豆腐坊里磨着豆腐。
“你那好东西比我这还多,当初走出来的时候,我可什么都没拿,这个不一样。”白大娘斜坐在老唐对面,双膝靠着放在一旁,裙摆下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小腿。她抬手取了杯子,一饮而尽,“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阿莫被丢掉的,又回来了一块,今天出现的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善茬,茶峒地方本就是一处弃地,我们躲在这,守候着怯懦的使命,终归还是被人发现了啊。”老唐看着白大娘,眼睛里是化不开的爱恋,还有期年的离殇。
“他走过了太多地方,一次又一次的漂泊离散,这样对他也太残忍了,永远过着自己的日子,永远不是自己,刚刚,是我们的小离啊。”
“小离,小离也不过是一场幻梦而已,当初几国祭司屠杀了几万死囚流寇,更搭上性命算出的语言,天也改不了。”
两个人复杂的对视着,感情太多,想说的太多,只是争执无用,只剩无言。
“慈悲师太,天机道人,酆都鬼市,这茶峒还怎么安稳?”末了,老唐深深一叹。
“天机道人?你看到他了?怪不得,我好像看到被他叛逃的那个教统了。”白大娘也有些惊诧,瞬间想到了刚刚那个一闪而过的红色身影,“只是,好像是他们的人送回的小离啊。”
“看似安稳的生活,快要崩塌的时候,谁能躲得过谁?”
“大不了一战,纵使是命运,也能被一剑斩断,我不管山河成殇流血漂橹,只要战到灵死力竭身死道消的时候,你还能陪在我的身畔,生不逢时未能共君终老,来生便求一处山水农庄,不用什么华服美食,不要什么绝世天资,更不要什么该死的命运和使命,只做一对白头农人,你答不答应?”白大娘起身,目光灼灼,像是要蒸腾了眼底的潋滟。
“来世?来世!呵,来世,来世啊!”老唐的两眉在一起紧紧地打了个结,干脆趴在桌子上颤抖着。
“唐云聪!我只是个女人啊!我不是生而做战神的啊!”
白大娘转身,步伐有些不稳,泪一滴滴滑落,敲碎了她的歇斯底里。
“好!今日承君一诺共老,来生还君一世情长。”
老唐也转身走向远方。
月光如积水般空明,一尾红鲤和一尾黑鲤,慢慢的向着两个方向游去,留下一串串孤独的水花,一直游到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