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遇到寅洛,是在凌霄宝殿上。
黑色的发丝没了生机般紧紧的贴在前额上,一双似蔑视一切的狐眼中充满了气愤。白色的衣袖上似有点点已干涸的血迹,羸弱的手臂被条条天锁扣于身后,一副极其傲慢的模样,嘴角还挂着一抹凄凉的微笑。
盛装的王母轻轻叹气,无奈却又有些期待的语气响起:
“涂山寅洛,汝身为玉狐仙君,位列仙班,不知为万民造福,反而妄动凡心,扰我天纪。汝可知错、可后悔?”
只见寅洛只是轻蔑的笑了笑:“我无悔。我是真心爱上她的,有何后悔的?倒是你王母,与东王公如此恩爱,不顾其他仙人的感受,定下如此荒唐冗杂的天条,到时候,其他仙人触犯天条时,竟问是否后悔,是不是有些迟了?”
“大胆狐妖,本宫念你有非凡才能才如此放任你,你竟然如此出言不逊,成何体统?”王母被气的暴跳如雷,不禁吼道。众仙也不尽议论纷纷。
寅洛笑着,摇了摇头,幽幽言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你就算做什么,也阻止不了的。我的心早已不再此地,你叫我如何专心造福于民?唉,可笑,可笑哇。”
依稀还记得他离去时看向自己的眼神,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明亮。他被剥夺千年精元,化作一只普通的狐狸从天界消失。可她总能感到一阵阵熟悉的味道在身边回荡,心里空落落的,没有依靠。身子木然,大脑放空,一抬眼却发现已然走到自己的大殿门前,耳畔却依旧萦绕着王母的话:
“芸儿,奴家绝不允许你和他一起投胎下界,所以你必须等待几天方能动身。你先回风神殿,如有什么事情,我定会唤你。”
距离此事已过去了数日。月老不止一次地在私下里找过她,说她和寅洛的情缘未了的事,可她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每每都把月老给气得直跺脚,吹胡子瞪眼地说再也不管她了,但过不了几日便又会带着一群关系不错的同辈仙家和一堆吃食来到她的宫殿内陪她聊天,给她宽心。
聊天,他们尽量避开和寅洛有关的话题,但也不谈什么大道经纶;喝醉了,都会在风神殿内胡闹一通,全然没有平日里那种神圣的气质,当然,最后都得由曦芸派人将他们送回去;酒醒了,便又携美食前来道谢,顺带着道歉,然后就再次胡闹一番,以至于令当时还是小花仙的繁汀都忍不住要来说教一番:“幸好是曦芸大人脾气好,这要是让火神大人知道了,还不是会有一番好闹的。”
其实对于月老对自己说的话,曦芸一直都是铭记于心的,只是神情上没有显现罢了。
所以今日,她准备用现在仅有的法力将未来的事情重现,用写画的方式。
一卷长长的空卷轴在空中呈现,仙手在半空中一抹,卷轴缓缓打开,曦芸手执墨笔在其上刷刷点点,不一会儿就勾勒出大体的轮廓。
抬头望着自己亲手画成的未来,伸出手臂一晃,卷轴应声落地。
又是几日后。
清瘦的身影跟着天兵来到了凌霄宝殿上,屈膝伏地。她看见王母眼中满是不舍,但似有一丝期许地问到:“芸儿,你果真不悔?”
曦芸轻轻一笑,满目泪花:“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哪怕在凡间无法相遇,我也无悔。”泪模糊了双眼,怀中的卷轴依旧依旧被她紧紧抱着,不肯轻易放手。隐约间看见王母眼中的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只得淡淡一笑,不再回答。
“王母,在卑职贬为凡人之前,可否答应我一个微弱的请求?”垂眸,再抬眼时已是满目的坚定,淡朱色的唇微微一张,说着,不容她拒绝。
“可否与我立一个誓言,若曦芸几世均爱此人,便不要再阻挠,可好?”眼看着她的头点了点,便义无反顾的走下了石阶。
回首凝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凌霄宝殿。嘴角划过一丝苦笑。她谢绝了南极仙翁陪同下界的请求,双脚踏上云端。
只要踏下这云朵,便可与你相见吗?
谁说神没有爱,只是因为爱惨了,爱极了,将爱上升为自己精神,灵魂的一部分,一般人又怎会从那看破红尘的眼神中看到隐藏于深处的最初的悸动。
神,只是比一般人更善于隐藏罢了……
风,撩起泛青的柳条,湛蓝的天空中偶尔飘过几片薄薄的云,伴随着几声鸟啼,春意渐渐驱走了寒意,慢慢笼罩了整片大地。
大道的深处,枝枝掩映间有雾气在慢慢消散。
嫩叶上有水珠滚落,坠入下过雨形成的水洼中,碎成一朵莲,激起一圈圈波纹,向外荡开。
花与叶交叠在一起,随着人走动的气流轻摇几许,发出沙沙的响声。从嫩草上踏过一双精致的绣花鞋,红色的牡丹顶在鞋尖上,虽说是布制线缝的花朵却显得异常娇艳欲滴。臂弯处还挎着一个篮子,里装一副长轴画卷、一个用红底大花小被子包裹着的女婴。
女人的双唇紧抿,微微蹙起的秀眉间锁满了不安亦或是不舍。雾气笼上她的眼睛,眼圈也似乎微微泛红。沿着大道,一路走向前方那片开阔的场地。
这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数百层石阶从敞开的大门处延伸至脚边,两边的汉白玉质地的雕花栏杆在阳光下反射出盈盈的光辉,神圣的气息油然而生。
在梯级的中部和上部各形成一个平台,将长阶分为两份,均匀的列在两侧。上立一个巨型香炉,厚厚的香灰上插着几大颗熏香,袅袅的烟雾向外弥散,好一个仙人之境一般的去处。
装有女婴和画轴的篮子被轻放在地上。
女人蹲在旁侧,望着孩童那张红润可爱的脸庞,她不禁伸出手宠溺的按了按、刮了刮。凝望着女儿那张小脸,她一步三回头的叹着气,但还是狠了狠心,走下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