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孝儒听完,又四下看看,才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回到花园,沈夫人眼风飘过来:“我可先跟你把话说明白,你爹是不会管他们家的事的,你也不许管。别等到时候你爹发了火,你交代不了。”
沈孝儒假笑,“娘,你看你说什么呢,是铺子里的事,来找我,我过去一趟,马上回来!”他不等沈夫人说话,已经起身往外跑,所以也就没听见沈夫人冷笑一声,“没出息的东西!”
到了文家新近迁到的小院,沈孝儒还是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不耐烦地问:“什么事,快说!”
文清韵没有理会他的态度,她是求人的,求他再给沈云沛写一封信,这一切都是青帮在幕后捣鬼,文宇竹不过是替罪羊,让他无论如何要伸手救人。
沈孝儒直言:“没用的。我爹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种事牵扯到的太多,如果他插手,局面会更混乱。”
文清韵抓住破绽,盯着沈孝儒问:“爹来信了?还说什么?”
“没有。”沈孝儒躲过那两道目光,看着墙角不知名的植物。
“孝儒,你就当帮帮我,我现在还能指望谁?我真的走投无路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对不对?”
“再救恐怕连你也要搭进去!”沈孝儒脱口而出,这才是沈云沛的本意,要他警告文清韵,适可而止,不然把自己也搭在里头,更没得救。他不说,因为知道文清韵的脾气,越是阻拦,恐怕她越会逞强。
听了这话,文清韵果然发了火,指着大门喝道:“出去!”
沈孝儒愣了,长这么大,他还没被人撵出门过。
“给我出去,以后我是死是活,都不会连累你们沈家,这样行了吧?”文清韵扭过头,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沈孝儒觉得自己无缘无故被人赶出门,已经够倒霉。回到家,却发现他前脚刚走,后脚沈夫人把金燕父女两个送走了。
他对着沈夫人大吼大叫,理直气壮:“娘,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是答应过我……”
沈夫人脸如冰霜,从衣袖里抽出一条金燕常用的手绢,角落里绣着一个小燕子。头些日子沈孝儒要来带在身边,不知怎么到了沈夫人手里。“我说你怎么那么上心,原来是为了这个?还在我面前演戏,明目张胆勾引好人家的公子,我给她撵出去已经是便宜她了!”
沈孝儒傻了眼,他才明白沈夫人早知道一切,让金燕进府不过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可以知难而退,自动消失!
“孝儒,”沈夫人换了语气,沉重又婉转,“按说咱们这样的人家,你就算娶个三妻四妾也是平常,但那金燕算什么东西?她连戏子都算不上,说好听的,是说书卖艺,说不好听,就是一个要饭花子,你怎么能跟她有什么瓜葛?传出去,我们沈家的脸往哪儿放?我让她进沈家的大门,就是让她知难而退!”
“你先回去歇着吧,要说这也不能怪你,媳妇不在家,难免会多些想法,忍忍吧,最多十几天,她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们小夫妻过你们的日子,不是挺好?”沈夫人连哄带劝,把沈孝儒劝回西院。回头看着冬梅,“你晚上叫厨房给大少爷单做条鱼,他喜欢吃。还有,你去账房领十两银子,我赏你的,以后有这种事,不光是孝儒,眼看着孝端孝方两个也大了,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你都要告诉我,这才是真心为我们好。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冬梅点点头,一心一意为沈夫人的样子。转过身,她也到了西院。果不其然,沈孝儒正在借酒浇愁,看见冬梅,居然掉了眼泪。
“为什么?”他问。
冬梅走过去,帮他把酒斟满,说道:“大少爷,您也别难受,这人和人讲究的是个缘法,不能强求。”
沈孝儒借着冬梅的手喝了一杯又一杯,再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早上,头疼得像是要炸开,但却没有看见身边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冬梅来得更为惊讶和震撼。
“这,这,这……”沈孝儒用手指着,瞠目结舌。
冬梅围着被子坐起,头低下,看着床单上一块鲜红的血渍。不需要多说,一切昭然若揭。
沈孝儒还在结巴,他不记得发生过什么,最后的记忆定格在一杯杯不断空了又添满的酒杯上。
“大少爷,你昨天心情不好,又多喝了酒,我是心甘情愿的,我不会为难你。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冬梅穿上了衣服,散乱的头发依旧散乱着,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有些凄凉,“对了,我听说金燕姑娘和她爹已经离开了海州。好像要到上海去呢。”
沈孝儒一言不发,看着冬梅离开。他的头还是要爆炸,发生了什么他还是想不起来。后来他对孝端说,我好像什么都没做。
冬梅发现沈孝儒永远不可能主动来接近她,宁肯去跟一个说书的下九流女人牵扯,也不多看她一眼。那天她来西院找他,发现了枕头底下的手绢,偷偷拿走交给沈夫人。杨靖安说过,这二十一天,是最好的时机。只要能在这段日子笼络住沈孝儒,将来文清韵回来,一切也都成了定局。若是她能在文清韵之前怀上一男半女,还愁坐不稳一生富贵荣华的位置?
昨天晚上,她要杨靖安帮她准备一点东西,青楼女子常用的,可以拴住男人的东西。本以为还要等些日子才得,没想到杨靖安竟然从抽屉里翻出来了。他早有准备,早知道有今天。她又羞又气,没管杨靖安说的只要一半就好的话,把一整包都倒进了酒里。就是因为这样,药量过大,沈孝儒喝完,嚷着混身燥热,那活儿挺起来,人却昏了过去……
她把孝儒抬上床,动手脱下他的衣服。她觉得是把自己给了一具尸首,两人交融的瞬间,她觉得从没有过的屈辱。
她坐在床头哭泣,快要天亮的时候,借着第一线天光她看见那摊淡淡的血色,心倒笃定了。她看见了自己的前程,有血有泪,鲜艳刺眼。
文清韵觉得自己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她知道了幕后主使,知道了事情的起因,知道了参与在这件事中的各路人物,只要他们其中一个肯说出真话,宇竹就有救。可惜,他们都不肯。
她又去找了陈宗雍,把自己调查出的结果告诉了青天大老爷。
陈宗雍眯着眼睛,问:“证据呢?大少奶奶,我不能听你一面之词就去抓人,这不合规矩。”
“如果不去抓人,怎么会有证据?”文清韵驳倒陈宗雍,“陈大人,这是杀人大案,既然有线索,您就应该调查清楚,不是吗?”
陈宗雍冷哼了一声:“大少奶奶,您是教我怎么查案吗?实话告诉您,这件案子已经结了,刑部批文已经下来,斩立决。”
文宇竹就要死了。文清韵打了一个寒战,她奔波了这么久,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她有一万个不甘心,到了大牢才发现文宇竹已经和死人差不多,上堂时受的伤一直在化脓,几天光景,人已经瘦脱了相,昏昏沉沉地躺在稻草堆上,见到她,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文清韵把身上带着的散碎银两全部交给了狱卒,拜托他帮忙请个大夫来。狱卒见钱眼开,答应着去了。没多一会儿,大夫请来了,老卢也跟着进来。他要亲眼见见小少爷才肯安心。见了,心更不安。
走出大牢,逃离了让人窒息的污浊空气,文清韵还是觉得喘不过气。老卢的脸色跟天一样沉,随时可能下起雨来。
“大小姐,您得做点什么啊,小少爷不能死。您别忘了,曾答应过老爷什么!”
文清韵抬起头,文蕴堂死后她第一次爆发,满天的云变成了雨,砸落下来。“我还有什么没做的?你说,我还能怎么做?我去求人,看人家脸色,看人家白眼,给人家下跪。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卖房子卖地,这也无所谓。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做?”
钟汉一回到花果山,便听说文家发生的事。秀姑带着幸灾乐祸的口吻说,这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她忘不了惨死的朱虎,把文清韵当仇人了。钟汉恨不起来,心里有种说不出口的记挂,匆匆安排了寨子里的琐事,把带回来的一个看起来痴痴傻傻的女子交给秀姑看好。
“她是谁?”
“不知道,路上捡的,我看她快饿死了,就带回来。你照顾一下。”钟汉说完转身下山去找周掌柜,让他把整件事情打探清楚。周掌柜早有准备,将头些日子文清韵说的和自己这几天搜集的消息汇拢到一处,一一说完。钟汉听了,知道文宇竹确实无辜,不禁为文清韵叹了一口气。
周掌柜跟了他这么多年,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想,便说:“大当家,这件事咱们不能插手,柳帮主放出话来,谁要是管,就是跟青帮作对。为了个女人,犯不上。”
钟汉抬起眼睛,看了周掌柜一眼。周掌柜自知失言,掩饰地摇摇头,招呼别的客人去了。钟汉坐了一会儿,把满仓叫到跟前,给他几个铜钱,要他去城里跑一趟,把文清韵请到这里来。满仓答应一声,转身一看,文清韵已经站在茶坊外,笑着收起铜钱,急忙沏茶倒水。
几天不见,文清韵憔悴了,原本闪着精光的眸子黯淡下来,蒙了一层无可奈何的雾气。见到他,她动了动嘴角,牵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纹,随即又垮了下来,连敷衍一句的力气都没有似的。
钟汉倒了一杯茶,推到文清韵面前,说:“我都听说了。”
文清韵点点头,掏出几张银票,说道:“帮我把人救出来,这是订金,剩下的,我日后给你。”
钟汉不动声色:“你想让我去劫法场?这可是要杀头的。”
文清韵直视他,问:“你怕?”
“虽说我干的就是杀头的营生,可不想冒没必要的风险。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帮你。”
“如果你不想帮我,你就不会在这里跟我说这些,”文清韵抓起笔洗,一样看了看,手忽然一松,笔洗落在地上,摔成两半,“宇竹是我弟弟,也是我家唯一的男丁。多少银子也抵不过他的命。你帮我这次,我会报答你。只要你能救他出来,你想怎么样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