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在柴房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殷文筹已经两天滴水未进了。
天,黑很久了,太阳公公一直都没有出来。往常奶奶让自己闭上眼睛,再睁开,太阳都晒屁股了。可是殷文筹的眼睛闭了又睁开,睁开又闭上,天依然没有亮。
很饿,很冷。昨天石楠姐姐还和自己挤在柴房的一角,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取暖。今天,石楠姐姐就被山婶叫走了。山婶说,石楠是二狗子的媳妇,要去伺候二狗子,可是殷文筹知道,石楠姐姐不愿意做二狗子的媳妇。
看出了石楠的不乐意,山婶也不乐意了,随手抄起门后的扁担带着疾风骤雨之势狠狠的挥向了石楠。
殷文筹看着石楠姐姐卷曲成一小团匍匐在地上,一声不吭的默默忍受着山婶招呼在身上的扁担。扁担击打到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混合着山婶不堪入耳的叫骂声。赌气外出被抓,被卖到现在,殷文筹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啪,扁担应声断裂。山婶犹不死心,上前又踢了两脚才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柴房的门被山婶掼的震天响,门砸在门框上又弹了回来,躲在角落的殷文筹也随着这声巨响瑟缩了一下。
屋外的光线从半开的木门处虚虚的透了进来,殷文筹等了好半晌,确认山婶没有去而复返之后,才堪堪转动了僵硬的脖子,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石楠姐姐。此时的石楠姐姐紧闭着双眼,身体仿佛都没有了起伏。
被扁担抽过的地方,都在衣裳上绽开了大朵大朵艳丽的红梅,并且很快就连接在一起,染红了石楠身上那粗糙的农家衣裳。
刺目的殷红,却奇异的熟悉,翻了翻记录了三年岁月的大脑,殷文筹想起了出生那一夜。
尽管很害怕,殷文筹依然很担心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石楠姐姐,鼓起勇气懦懦的叫唤了一声石楠姐姐。在殷文筹看来,这个声音已经很大了,大到让整个胸腔都震颤起来。但是事实上,这样的叫声足以媲美刚出声的小奶猫的叫声。
殷文筹揉了揉眼睛,让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跪坐在原地殷殷期盼的望着石楠。没有等到石楠任何回应的小豆丁,小声的抽噎着,走脚并用的爬向了石楠。
咯吱,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殷文筹受到惊吓,很快缩回了角落。还没等看清门外来人,一桶水哗啦一下就泼在了昏迷的石楠身上。这只是普通的井水,可是被泼醒的石楠却感觉到那水的冰寒刺骨,身上刚刚才凝和的伤口又溢出了鲜血。
石楠艰难的睁开双眼,逆着光看着门口五大三粗的身影。
石楠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尽管她很努力的发声,最终也只是发出微弱的气音。
山婶丢了手里的木盆,挽了挽衣袖,就俯身抓住了石楠的头发,拖死狗一般拖出了柴房。
殷文筹躲在阴影里,听着门外山婶粗哑的嗓音,“小贱人,你赖在地上,老娘就拿你没辙了,我呸。躺在地上装死糊弄老娘,再对老娘翻白眼,就把你丢粪坑里,给老娘老老实实去干活。”骂道尽兴处,殷文筹还听到啪啪的声音,不用猜也知道,石楠姐姐又挨打了。
一别两天,石楠再也没有回来。而殷文筹被遗忘在了柴房的角落,无人问津。
等爹爹来接我。殷文筹缩着小身子心里不停的念叨着,等爹爹来接我,要让爹爹把石楠姐姐一起带走。等爹爹来接我,一定要有肉丸子,才原谅爹爹。等爹爹来接我,要让爹爹也把可怕的老妖婆打一顿。爹爹怎么还没有来,都好久好久了,明天再不来,我可要生气了。
正当殷文筹饿的全身发冷,头晕目眩开始说胡话的时候,柴房的门被一只小手悄悄的推开了。
小手的主人小香,拿着半个粗粮窝窝对着阴暗的柴房叫了一声,“二丫,二丫,你在里面吗?”
殷文筹听到声音,知道门口的是小香姐姐。可是她叫的人又不是自己,难道屋子里还有其他的人。想到这里,殷文筹努力的挪动自己转动着方向环视柴房。就着门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殷文筹睁大双眼努力的辨认着,寻找屋子里的第二个人。
屋外的小香等了一会,没有听到里面的回应。看了看黑魆魆的屋子,没敢进去。壮了壮胆子,小香对着某个方向放大了音量,“二丫,我把窝窝给你放在门口了,你自己来拿。”
小香走了很久,殷文筹才意识到二丫是在叫自己。可是自己明明有名字,为什么到了新家就给改了。
挪动着小短腿来到门口的殷文筹,很是纠结的看着门槛上的一小半窝窝,这是给二丫的,是不是自己吃了就成了二丫了。那是不是,自己吃了窝窝就不是爹爹的孩子了。
小小孩童的心里,此刻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坚持,不吃窝窝,要回家。
忍饥挨饿了一晚,好不容易在天亮那会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刚刚梦把肉丸子放进嘴里,还没有尝到味道,就被那断断续续的砍柴声吵醒,殷文筹顶着两个小小的黑眼圈嘟嘟囔囔的爬起来。两脚发软的飘到了门口,双眼就下意识看向了门槛上的窝窝。
昨天还好好的放在那里,今天一早就没了。殷文筹以为是小姐姐给拿走了,对长到三岁还没有见过大老鼠的小豆丁而言,是怎么都不可能想到,窝窝是被和她同住的老鼠一家给拽走了。
殷文筹一抬眼就和刚到门口的小香对上了眼,小香笑意盈盈的看着门槛上被拿走的窝窝和好好的等在门口的二丫,小香对这个小丫鬟的表现很是满意。
殷文筹被小香拉出了柴房,路过正在砍柴的石楠。
石楠用孱弱的双手堪堪举起比她手臂还粗的斧头,再任由斧头自由下落砍在痕迹斑斑的圆木之上,缓匀了呼吸,再度投入和斧头的抗争之中。
殷文筹看着石楠为了抬起斧头而涨的通红的脸,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叫人的时候,就被小香拉到了灶房。
大铁锅里的水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小香把殷文筹拉到大铁锅前,看了看还不足灶台高的小豆丁,不是很满意的开口道,“二丫,你看好了,等水开了以后,就把爹爹揉好的面掐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丢进去。等面坨坨漂上来在水里不停的打滚的时候,就拿这个大勺把它们舀出来。”
殷文筹就看到小香姐姐在高高的灶台前忙碌了很久,大铁锅里的热气蒸腾着,逼出了小香姐姐一脑门晶莹的汗珠,而小香姐姐每一个动作都要停下来解释一下,尽管殷文筹根本看不见她的灶台上的动作。
不过片刻功夫,一股面香就在灶房里飘散开来,殷文筹小鼻子吸了吸,就主动踮起脚尖巴在灶台旁,不停吞咽着口水,看不到大铁锅的情形,殷文筹有些焦急转头看向小香姐姐,满眼,满脸都写着几个大字,可以吃了吗?
等小香用手抓了一把盐粒撒进面疙瘩之后,大铁锅里的面香越加的浓郁且诱人起来,看到小香大功告成的表情,殷文筹就迫不及待的开口说道,“姐姐,我要一大碗。”
小香还微笑的嘴角微敛,转而嘲笑的看向口水都要流出来的二丫。“二丫,这不是给你吃的,你只能吃粗面窝窝,其他什么都不可以吃。”
殷文筹有些愣神,不给自己吃,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找来。
小香从殷文筹眼里看到了疑惑,假装老成的摇了摇头,很有一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担忧。“你是小丫鬟,是爹爹买来伺候我们的。我们吃的,那都是。”小香想了想娘亲对着石楠的教训,迟疑了一会,再度开口,“那都是精贵的,我们要是吃窝窝了,你就只能啃树皮了,知道吗?”
殷文筹不懂得,什么小丫鬟就低人一等的说法,也不懂得为什么自己要啃树皮了。在她的小世界里,依然是什么东西都紧着自己,奶奶永远都是追在自己后面喂完饭,才去糊弄自己的吃食的。
看到小香盛出了一碗面疙瘩,殷文筹想也没想,伸手就抢了过来,顾不得那热气腾腾的汤汁,小手就这么伸了进去。
含在嘴里的面疙瘩还是很烫,但是饥饿已经占据了殷文筹所有的理智。含了没一会,感觉没有那么烫了,殷文筹连咀嚼都略过了,梗着脖子直接吞了下去。猪八戒吞人参果,不知其味。舔了舔嘴唇,殷文筹用那立时就被烫出水泡的小手,再一次伸进了碗里。
小香被吓到了,与其说是被抢了碗的惊吓,不如说是被殷文筹那布满水泡的手吓到了。小香嘴里喊着,‘爹爹’惊慌的跑出了灶房。
第一个赶到灶房的是石楠,看到殷文筹用已经胀大一倍的小手不停的伸进滚烫的汤中,捏起面疙瘩就送进嘴里,被烫的裂开嘴巴就霍着嘴不停的吸着外面的凉气。
石楠眼里闪过心疼,急忙上前去抢殷文筹手里的碗。石楠不敢用力去抢,怕再伤到小豆丁。被殷文筹左右躲避的间隙,又给自己喂了几个面疙瘩,就这样的左躲右闪,殷文筹手里的碗还稳稳当当,一点汤汁都没有洒出去。
听到身后火急火燎的脚步声和由远至近的谩骂,石楠更加心急,上前抱住殷文筹就要从她怀里拿出那个烫手的碗。
才被温暖怀抱搂住的殷文筹,就听到头顶的温柔软语,“乖囡囡,快松开碗。太烫了,等凉了再吃。”
殷文筹这才从魔愣中清醒过来,好像回到了家,回到了奶奶怀里,自己调皮的偷吃奶奶炸出来的肉丸子,被烫的哇哇大哭。奶奶就是这么抱着自己哄着,“乖囡囡,手都烫红了,奶奶给吹吹,哎呀,心疼死奶奶了,你咋这心急呢,奶奶给你放凉一点再吃,都是你的。”
手里一松,小海碗就被石楠接了过去。石楠赶忙放来开小豆丁,紧走几步把小海碗放在灶台上。
刚一转身,就看到目眦欲裂的一幕。殷文筹小小的身子被山婶一个大巴掌甩了出去,直直的砸在墙上滑了下来。
殷文筹刚刚回神,感受到手上的疼痛,还来不及呜咽,就被另一种剧痛替代。眼前一花,殷文筹就感觉一股大力狠狠的甩在了脑袋上。连人带身被打了出去。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刚刚还灵动鲜活的小豆丁,此刻已经是奄奄一息的倚靠在了灶台边。
石楠用手遮住嘴巴,却遮不住从里面蹦出来的尖叫。
山婶看到小东西不知生死的歪斜在那里,深怕自己一时手重打死了人,色厉内荏的对着石楠吼道,“看好你的拖油瓶,下次再敢偷吃老娘的东西,老娘就直接把她丢黑沙去。”
殷文筹昏迷之前,只感觉到自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奶奶不停的叫着自己,“囡囡,囡囡。”脸颊上湿湿的,好像下雨了,可是自己不是在屋子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