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父之势,妙又过之”的李昭道,把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巧妙地置于画中,却又以山水为主,以人物鞍马为辅,舟车劳顿,隐隐而出,让人如同看一出大戏,倒吸一口凉气。关于此画,曾有“豆马寸人,须眉毕露”的妙论,如果换一个平庸的画家,他一定会在逃难路上的仓皇情状上不惜笔墨的。
一段历史,就这样被聪明的李昭道巧妙地深藏于山水之间,
宋代诗人陆游,读此画,曾作《题明皇幸蜀图》诗。全诗如下:
天宝政事何披猖,使典相国胡奴王。
弄权杨李不足怪,阿瞒手自裂纪纲。
八姨富贵尚有理,何至诏书褒五郎。
卢龙贼骑已汹汹,丹凤神语犹琅琅。
人知大势危累卵,天稔奇祸如崩墙。
台省诸公独耐事,歌咏功德卑虞唐。
一朝杀气横天末,疋马西奔几不脱。
向来谄子知几人,贼前称臣草间活。
剑南万里望秦天,行殿春寒闻杜鹃。
老臣九龄不可作,鱼蠹蛛丝金监编。
显然,这是在评价历史的功与过。但是,倘若真把这位宋代大诗人的诗题于画之一角,我窃以为,实在是和李昭道作画时的想法有些南辕北辙啊!
2006-12-31
青砖上的叙事诗
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州,是一处汉、藏、回等少数民族杂居的地方。几年前,曾经去过一次,专门去踏访那里的砖雕。斯地之砖雕,是除了民歌“花儿”之外的另一名扬四海的艺术物种——现在想想,我真是舍近求远——孰不知,就在我生活的天水下辖的清水县,亦有不少宋代砖雕,且完全可媲美于河州砖雕。
——听听清水这名字,就知道出土于此的青砖一定是上好的青砖,刻于其上的砖雕,也一定是精美之作,这就像谚语里说的“好马配好鞍”似的。
1995年发现于清水县白河乡的宋代彩绘墓,为夫妇合葬。其内,墓道与甬道间斜竖砌的双层门上,砖雕甚多,形状分为长方形和正方形两种。方形砖嵌于墓柱影作的立柱间,长形砖嵌于下部及上部。共计118块,其中方砖62块,长砖56块。方形砖除十块是门窗形角外,余下的多以墓主生活而展开。
透过这些刀法精益求精的展示,我大致能够看出,一个北宋人宴饮、起居、出行、狩猎的古代生活。那些栩栩如生的桌子,椅子、托盘、酒坛子,都仿佛是一个朝代的注脚,在青砖之上,集体诉说着一个远去王朝的日常生活。宋代的烟火气,从这些阴灰的砖上弥散开来。长形砖雕,像是方形砖雕的补充和点缀,更像是一个人酒足饭饱之后对风花雪月的渴望。缠枝的牡丹、盛开的荷花菊花,翩翩起舞的飞天,作为装饰,恰如其分地传达出一个人的内心与情趣。
它们联合起来,仿佛是整个宋朝的天空,在我的头顶,出现了。
曾经,我在阅读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的印刷品时,有些发狂地梦想过,做一个北宋的小小市民,干脆就做一个汴河边的小小挑夫,卑微而快乐地活着,该有多好——很快,这样的白日梦就消失在俗世的柴米油盐里。这一次,当我在清水县博物馆并不宽敞的展厅里,看这些出土于白河乡彩绘墓的砖雕时,我恍惚觉着,这就是一首镌刻在青砖之上的长篇叙事诗,字里行间里散溢而出的是一段大宋王朝的民间生活。
我多想义无反顾地抽身,回到那个遥远的宋代,哪怕只是这首叙事诗上的一个小小标点,我也心甘情愿。因为,我现在置身其间的这个世界里,有着太多太多的脏与乱,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城中村。
2006-12-31
赵孟頫的草书诗碑
赵孟頫,字子昂,号雪松道人,又号水晶宫道人,浙江湖州人,宋太祖的的后裔,但其入元后官至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封魏国公,谥文敏,著有《松雪斋集》。尽管,一提到赵孟頫,就有人因其入元后的变节而颇多微词,但也不能因此就一口否认了他在书法史上的卓越地位。
作为元初很有影响的书法家,《元史》上记载,“孟頫篆籀分隶真行草无不冠绝古今,遂以书名天下”。就其学艺史而言,他早年学“妙悟八法,留神古雅”的思陵(即宋高宗赵构)书,中年学“钟繇及羲献诸家”,晚年师法李北海,且临抚过元魏的定鼎碑及唐虞世南、褚遂良等人,集前代诸家之大成。在他诸如《仇锷墓碑铭》、《汲黯传》、《福神观记》、《兰亭帖十三跋》、《洛神赋》等代表作品中,最佳为楷书、行书,集晋唐书法之大成,兴复王羲之、王献之书风,有“赵”体之称,并与欧阳询的“欧体”,颜真卿的“颜体”,柳公权的“柳体”,合称四大名楷。
但他偶尔也写草书。
就像当代诗人也偶尔写一下散文、往往还写得很好一样,赵孟頫偶有草书——难怪,《元史》里对他就有“篆籀分隶真行草,书无不冠绝古今”的评价。
我所见到的他的草书,是四通草书诗碑,就在我的家乡天水的玉泉观内。座落于秦州老城天靖山麓的玉泉观,北偎苍翠青山,南俯沧桑州城,因观内有一玉泉而得名,是陇东南的第一大庙观。赵孟頫的四通碑,就立于观内碑廊,观借诗名,诗助观声,玉泉观的大名更加声名远播了。
本诗碑共四方,其中一方已残缺。第一方为唐李白《夜下征虏亭》诗,边缘镌刘内线题跨,第二方为唐韦应物《西塞山》诗,第三方尚不知作者,第四方为宋王安石《题舫子》诗。石下方落款松雪。四通诗碑的全诗如下:
船下广陵去,月明征虏亭。山花如绣颊,红火似流萤。
势从千里奔,直入江中断。岚横西塞雄。地束惊流满。
行云散凉影,流水一溪深。欲折荷花去,恐惊沙渚禽。
爱此江边好,留连到日斜。眠分黄犊草,坐占白鸥沙。
这四首诗里,按照现行的古典诗歌刊本,李白诗碑误“江”为红,韦应物诗碑误“秋”为“西”,王安石诗碑误“至”为“到”,也许,书写之时可能另有版本吧。这四通碑,写得特别,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赵孟頫写得很另类。他一改往日的圆润、温雅,而是苍劲有力、潇洒飘逸,有一股“龙跳天门、虎入凤阙”的气势。这让看惯了他的楷书和行书的人,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脑门的感觉。其实,这是一个优秀的书法家在追求一种变化,这种变化,就像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儒生一下子摇身变成了仗剑天涯的剑客似的——这也是我读此诗碑时的胡思乱想,而对于书法研究者来说,却是一份研究松雪书法珍贵而重要的文献资料。
——说到这四通碑,还得提到一个人:刘仑。
刘仑,明代安徽人,明嘉靖二十三年进士。他在此诗碑后附有跋语。云:赵松雪书法蚤岁得之王右军,后又感于管夫人之言,乃自成一家,而风格不群,脍炙人人也者,亦不在右军下,然其传盛于江之南北。余入秦偶见此本,守巡李君时达,请付诸石。合惟秦中汉唐古地也,故唐以前法帖居多,人习见之,参之以是,岂宝藏之良玉,溽暑之冰瓯,不将使人一快睹耶!因志之,以见刻者之意。大明嘉靖庚戊夏,监察御史庐郡刘仑书。
读这则跋记,觉着刘仑真是一个有心人。
他似乎粗略知道一些诗碑的来龙去脉,也因为喜欢这些字了,方才让这四通碑有幸赫赫立于天水大地。但是,为什么刘仑“入秦”后能够见到此本,这像一个谜团,令人费解。在天水的民间有一种说法,说赵孟頫祖籍天水,其妻管道升也是天水人,且有证据可佐:在赵孟頫经常使用的十几方印章里,一方曰“天水赵氏”,一方曰“天水郡图书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