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7126400000013

第13章 凹痕

马荣在一个哈欠后面看见他白发苍苍的脑袋,从楼梯口一抖一抖地升起来,他的身体刚探出了一半,好象阁楼的空间已经满了,他要全部填进来,那么一定得有什么东西溢出去。此刻阁楼的重心已向楼梯方向嘎嘎偏移,马荣的脚趾受到了地板的轻微震动。

在来客的视线里,阁楼主人飞快地扫了他一眼,然后示意坐下。

这是一个典型的男女叙旧电话,两片翕动的嘴唇间呵出看不见的热气,笼着蜂巢的话筒,在壳面冷凝成细密的水珠。话筒继续从右手换到左手上,然后又换回去。马荣无意中的第四个哈欠,使通话的另一方万分警觉。当女方不再说什么,闲谈便成了无米之炊,马荣的没话找话只能使谈话结束得更快。

撂下电话,马荣感觉整个夜晚和清晨积累起来的一点新鲜空气,已经被他臃肿的身体挤了出去。他的咳嗽肆无忌惮,裹夹着在牙缝搁浅的食垢引起的口臭,它的喷发还选择无礼的方向,一般是对面的正下方,臀部以下脚趾以上。马荣不得不从沙发跟前抽回双腿,尽量往后靠,但从医学上讲仍逃不出它浇灌的范围。

也许马荣有意识的动作使他觉出了厌恶,他开始强忍着咳嗽的欲望,脸上的肌肉不时掠过一丝不自然的抽搐。为了使这次见面显得更加正式,他穿了一身干净的灰色中山装,连衣领也扣得直绷绷的。望着马荣时,脸上堆起老年的充满细枝末节的笑容,露出一层齿垢的整齐的黄牙。马荣猜不透他穿中山装的意图,也许为了在别人眼里给他的商业谈判注入政治的信任度。毛涤的面料是以前那个时代的稀罕之物,虽然不多的几道衣褶中布满无数细微的洗涤的痕迹,但它仍散发出那个时代的庄严和铁面无私。

这样一幅画面实在有点不对劲,虚泡的身体压缩在挺拔的充满政治意味的装束里,脸上的表情又缺乏与之相应的宗教感。

看上去他的头发比他的年龄还要衰老二十年。

其间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对方急促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她不停地问,……兰园商场吗?……是兰园商场吗?又一个拨错号的人,今天已经是第五个了。错了!马荣大声地回答。谁知对方听见线路另一头的声音,倒越发起劲了。李国民在吗?……喂……李国民在吗?说话声由于更加急促,开始轻微地颤抖起来,声音似要极力地浮出水面抓住哪怕一根稻草。……错了!马荣再次大声地强调,觉出了自己铁器一样冷漠的声音。对方倒不理会马荣说了些什么,更令人恐怖的是她开始说故事了……八月份他从我们这儿赊了一批货,答应……你──打──错──了!马荣一字一顿,几乎要把牙齿一个一个地吐出来。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汽车历经一个急刹车,恢复了理智。似乎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他留的……是这个电话呀。这是绝望和希望参半的声音,像嫩枝打向水面又被浪头轻轻折断。那他是个骗子!马荣十分肯定地说。但心肠随之软了下来,语气缓和了许多。要不你让公安帮你查一查?他极力想挽回刚才的强硬态度。

电话里一片沉默。良久,轻微的啜泣声像墨汁在宣纸上慢慢洇开。这是一个二十几岁女孩子的哭声,关于她的一切马荣已想从哭声中去了解。马荣意识到她遇到了一个老手,仅凭三寸不烂之舌赊走了她的货。他的建议未能超出常识,所以不会使她的绝望有所缓解。马荣像个理屈词穷的孩子,脑海里一片空白,无法提供给她常识以外的任何帮助,喂……他还想徒劳地说些什么,但听筒里传来了“嘟嘟嘟”有节奏的忙音,大概她意识到在电话中对着一个陌生人流泪该是多么徒劳,所以把电话挂了。

他的皮包与马荣手中的电话几乎同时落在桌面上。皮包是人造革的那种,上面有手指留下的水雾状的汗迹,遮住了那部分皮面的光亮。他的眼睛从未离开过马荣的一举一动,脸上仍是一堆笑。打了这么久的电话,马荣开始感觉欠他点什么,便关切地问:“你热吗?要不我把空调打开?”“不用……不用”他连忙阻止道。他抬起那只搁在膝盖已渗出细汗的右手,不停从皮包里掏出颜色各异的窄长纸板,上面烫满了金字,纸板在他手中转动着,在一个特定的角度,马荣看到了金字那亮灿灿的反光,来人好象很满意这些反光进入了马荣的眼睛,他的手就此打住。

“质量不错吧?!”一种常见的商业语气,带点炫耀和心虚的询问,只有行家里手才能听出那里面的心虚。

“还行,只是金字压得不实,好像压力不够。”

“我的机子压力要多大就有多大!”

“字中有空洞,是掉粉引起的,字还有毛边。”

“你放心,我加道工序,用药水一推毛边就没了。”

“药水?”

“药水推过去时,凸出的毛边就融掉了。”

“万一药水掉进凹槽,那金字不也完了?”

“你放心,绝对不会!”

他连着两个“你放心”,倒让马荣更担心了。楼下不断有人喊马荣,他不停从阁楼的玻璃拉窗把头探到大厅里。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某个客户游手好闲路过这里,也要喊一下,或楼下某个客户要求批发价,或收环卫费、保安费什么的,楼下问给不给?磨蹭不给又有什么用呢,马荣点点头,然后缩回身子。来人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他想把所有的样品都丢下,甚至希望马荣枕着它们睡觉。但马荣敢给他做吗?当然不敢。马荣想象得出那会是什么结果,至少比这些样品要可怕十倍。

“这样吧,你把电话号码留给我,有活儿了就跟你联系。”鉴于他的年龄,马荣不想使他当场失望,你也可以说这是计谋或百炼成钢的谎话,反正马荣说这话时感觉身体已经调整到了对付人的状态。

他下楼的时候,马荣满怀谦意地站起身来,“那么……再联系。”马荣用声音把他送下楼去。马荣担心如果站在楼梯口,他会一步一回头地说:“留步,留步……”然后一个跟头栽下楼梯。这个榉木楼梯与地面成70度角,对年龄大的人来说,并不比登山更安全。报告打上去了几个月,也不见上头有丝毫改造的意思。好在马荣距离那种年龄还有三十年,每天爬上爬下权当儿戏。

马荣像只老谋深算的猫,每天蛰伏在阁楼里,孤独、无奈,时常不发一言,对楼下的动静充满猜疑。眼睛盯着一米见方的玻璃拉窗,全然一副捕食的模样,从那里大厅的一切可以尽收眼底。

大部分的时间,他只需静静地看。看能及时地发现问题,或由此延伸出去想到一个策略。那就有了一副上帝的嘴脸,这样下去,事情还能好到哪儿去呢?楼下的大嫂们开始怕他,敬而远之,然后手起刀落,西瓜切出来总是少他一份。再后来,无论大事小事都通过拉窗传递进来,那几个负责管理的大嫂,都避免爬这个楼梯。马荣从侧面听到了风声,说它有不吉利的九个梯级,“九”使它邪气十足。倘若在上面摔一跤,伤倒在其次,万一某些值得迷信的数字和这“九”串通一气,倒要把她们折腾到食不香睡不着的境地。几乎每天都有要供奉的一、两个从皇历、星相或麻衣相术书中找来的数字。好在她们都有一副底气十足的嗓子,无论大事小事,总是在第一声之后马荣的头就探了出来。

时间一长,看也看出了乐趣,大厅里总有几道惹人的风景,尤其夏天,那些正在低头选书的女人的乳沟完全暴露在眼前,碰上衣领和乳罩宽松的,几乎能看见整个乳房。拉窗有着强烈的反光,所以从外面大厅看不见里面的一举一动,这就更像一个色情场所了。这方面于海向来比马荣有天赋,他第一次来玩,就发现了这个秘密,他趴在拉窗上嚷着:“老兄,你这里的风景不赖呀!”马荣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们俩心领神会。后来于海就成了马荣这儿的常客。暑热降临以后,阁楼的空调和大厅里的女人完全把他迷住了。和马荣说话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一句没一句的,任凭内容在几个话题之间跳来跳去,全然是女人谈话的方式,眼睛望着大厅,眼珠像追光灯一样跟踪着。马荣除了接一些电话,偶尔打开拉窗(在夏天这种情况已经很少,批发生意散淡,连收费者也懒得上门),大部分的时间,马荣把头在椅背上放平,也望着拉窗出神,但视线悬宕越过那几道惹人的风景,戳入橱窗外面的车水马龙。马荣不愿在熟人面前,对女人的身体表现得过分热心。

现在天气已经转凉,女人的肩上有了更多的遮挡,于海再来,更多是为了和马荣聊天。一天下午他爬上阁楼时,马荣发现他屁股后面多出一人。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一个朋友,想和你谈谈生意。”于海知道马荣向来不和朋友谈生意,谁又想让金钱的铜臭把友谊薰黑呢?一旦把友谊和金钱搅和在一块,那本来是友谊的地方你也只能看到金钱。那天马荣不大高兴,但还是买了于海的面子,和他的朋友谈妥了一切,先赊一点货一个月之内他的朋友来付款。临走时,他的朋友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有个朋友,搞烫金的,想来和你谈一谈。”马荣望着于海,感觉自己的表情分明在说:“瞧,你干的好事!”这种时候于海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谦意地笑着,挠头,不知如何是好。为了使大家不这么僵着,马荣点点头说:“让他来吧。”这就有了小说开头那个满头白发的人爬上阁楼的场面。

几天以后,马荣破天荒地从拉窗后面发现,大厅里走进来一位挺面熟的女孩。噢,想起来了,是斜斜,跟他们一帮学写过诗,已经几年不见了。她还是那个老样子,一头飘逸的直发,好像永远长不大,一身素色的打扮,但掩饰不住优美的身段。她给人的感觉,是她对自己的魅力全然不知,大概这正是她的魅力所在吧。马荣破天荒地爬下楼梯,然后笑眯眯地走到跟前,不吭声,等她的反应。她警觉地抬起头,“哎呀──是你!”她的声音把楼下的大嫂们吓了一跳,这才发现马荣已经下楼来。

“怎么……你也来买书?”她继续追问道。

“我在这儿上班。”

“真的?”一副挺吃惊的样子,马荣抵近她的耳朵悄悄说(深怕大嫂们会听见):“我是这儿负责的。”

“真的──?”她更吃惊了。

“你在哪儿办公?”她环顾四周,感觉哪儿也不像。马荣指指阁楼上的那扇拉窗,但不打算带她上去坐。那上面太像个谈情说爱的场所,他怕她会误解自己的意思,所以宁可站在厅里说话。

“那我以后买书能打折了吧?”她有些调皮地问道。

“当然,按批发价。”马荣甚至为自己的一点权利洋洋得意。

“真的?”她说这两个词时眉头微微上翘,眼睛显得更有魅力了。

“马荣──又有人找!”

谈话刚刚开始,大嫂们的喊声又插进来。

马荣习惯地在第一声之后就调过头去,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人,满脸笑容,老远就把双手抬到腰间迎过来。是他?这才几天,马荣当然记得。右手本能地伸出去,想蜻蜓点水,和他握一下,反到被他的双手捉住不放了。马荣有些尴尬,向来害怕男人的手在一起,握这么长的时间。“呃……活儿还要等一等……我会跟你联系的……”马荣不知该怎样用语言平伏他的热情。

“误会,误会,我今天来是另有一事相求,也非常的过意不去,第一次打交道就来麻烦你,实在抱歉!”马荣一时摸不着头脑,但眼睛的余光里斜斜已经站到马荣的侧面。他继续说:“我和一位朋友还想和你做一笔图书方面的大生意呢。”原来是这事,马荣松了口气,说:“那你们来吧。”心里却另有打算,他时刻不忘行家里手的告诫:不见鬼子不挂弦。意思是不见钱不发货。

来人似乎言犹未尽,好象肚里还掖着什么,想要找人一吐为快。马荣打定主意,再听他说一段,只是,借挠头之机把右手抽了回来。手背上新添的几道白色划痕,是来人手掌的茧皮所为。

“事情是这样,今天我们给一个单位送货,在前面的那个十字路口,我们的货车与一辆桑塔那相撞,把人家的车门撞瘪了。交警没收了执照,还要我们赔人家1500元。我弟弟有一位朋友在这附近的交警中队工作,但现在找不着人,凑来凑去几个人身上一共只有1000元,现在还僵在那儿。迫于无奈,才想到你这里。”

绕了一圈原来是借钱,此前闻所未闻,这种事以前只限于好友之间。只凭一面之交来借钱,倒真要勇气。马荣感到非常为难,这是久经沙场的一种防范的本能。但事情又明摆在这里,他像给马荣出了一道人情考题,这件事又无法从商业的角度去考虑。来人是于海的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所以也是于海的朋友,能见死不救吗?加上他的年龄,言语间透出的诚恳,也像是一种保证。况且斜斜一声不吭地站在马荣身边,女孩子更是心怀悲天悯人之心,若以任何理由拒绝都可能给她留下恶劣印象。

马荣沉思了片刻,想起了什么似的,当然这一切沉潜在须臾之间,周围的人并未察觉。他小心地用试探的口吻问会计:“备用金里不会有500元吧?”印象中她刚去电信局交过电话费,备用金肯定所剩无几。果然她回话说:“备用金还剩十几元。”马荣有些欣慰,转而用爱莫能助的语气对他重复一遍:“备用金就剩十几元,确实没钱!”不料她又嚷道:“书款里有。”显然她误解了马荣的意思。这下完了,马荣想,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被白白放掉了。有钱,来人听了立刻兴奋起来。

“你放心,今天下午三点以前,我一定把钱还回来,说不定事情处理得快,中午就能把钱送过来。”他的样子笃诚、憨实,一时让马荣惭愧起来,他毕竟与于海还沾点边边角角的朋友关系。马荣说:“这样吧,你写张借条,下午一定还回来,因为是营业款每天必须进帐。”“当然,当然。”他连声应诺。又接过纸和笔,写了一张借条。马荣看到借条上的署名是方冬生,便有点难为情地问:“你带了身份证吗?能否核对一下名字?”“当然,当然。”他掏出了平整的身份证,让马荣核对了名字、相貌,一切准确无误。还给他时,马荣又提了一个要求:“能否在借条上留个电话?”“当然,当然。”他又飞快地在借条上写下电话号码:6632476。马荣感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有点对不住于海,便吩咐会计把钱给他。

来人几乎是一路道谢着走出门去的。

第二天上午,马荣睡眼惺忪地来上班,一路上哈欠连天。两腿悬在车杠两侧,不时地蹬空脚踏板。爬上阁楼,心神未定,会计已破天荒地蹑手蹑脚跟上来。在神秘表情的笼罩下,她的动作和衣服的磨擦声也有了一触即发的意味。她的身体一浪一浪地升上来,看见马荣时,极力压低嗓门说,他没来。谁没来?马荣忙追问,脑袋里却吱吱响着昨晚害他失眠的变压器的声音。话刚出口,他已经反应过来,不由得心头一惊,感觉事情有些不妙。原来昨天下午他假借有事,和斜斜去了牛首山,店里的情况他一概不知。

于是两只手在桌面上胡乱翻找起来。在几张信笺旁边,他发现了压在电话一角的那张小纸片。上面写着那人的姓名和电话号码,方冬生,6632476,是他第一次来时留下的。姓名、号码与会计手中捻着的那张借条上的完全一致。如此这番核对后,马荣稍稍感到心安,理由是那人拉生意在前,借钱在后。看得出那人第一次来时,纯粹来拉生意的,留给马荣的号码应该是真实的。所以从情理上讲,昨天他可能被一件更棘手的事情缠住了。与家人突病或横祸降临相比,还钱这件事虽然信誓旦旦像亮舌苔一样亮了人格保证的,但推迟一、两天仍情有可原。

当着马荣的面,会计没有对上述的判断表示任何异议。当他拿起电话正要拨号时,会计变戏法似的,又轻声把一个更严峻的事实摆到他的面前。她说:“昨天下班前和回家以后,我拨了十几次电话,始终没人接。今天上班以后,我又拨了几次,还是没人。我怀疑……”她突然敛住了话锋。根据马荣这几年的管理经验,对某事下面的人越起劲,他越理应怀疑;越逃避,他越理应坚持。他右手一击脑门,差点“哎呀”叫出声来,昨天他怎么就忘了这点呢。现在她又表现出从未有过的责任心,反倒使马荣意识到事情已经严重到何等地步了。马荣向来笃信女人的直觉,如果她利用直觉来报复他,那肯定绰绰有余。

表面上马荣装着若无其事,他平静地问:“你怀疑什么?”她说:“我怀疑是空号!”她的语气分明不是怀疑,而是肯定。然后她又主动地提到,自己有一个表妹在电信局工作,可以托她查一查这个号码的来龙去脉。事已如此,也只能这么办了。马荣几近无奈地说:“好吧,那就麻烦她查一查。”脸渐渐阴沉了不再说话。

他知道,事到如今已没人能阻挡她对此事的热心,她会像个私家侦探,直到她能向马荣和盘托出一个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她的目的既已达到,便轻快地下楼而去。

那一天马荣死命地往外打电话,终于用电话逮住了于海。他听完不敢相信真有其事,他对着话筒骂骂咧咧地说道:“要真他妈是那事儿,我非把他一掰两段了!”他虽是苏州人士,但生就一副北方大汉的模样,落腮胡,须长一寸,平时梳洗得干干净净,和姑娘说话时的那股子温情劲儿,准能把任何硬骨头都融化了。马荣在电话这头仍能想象得出这位老兄动怒时,胡须微颤,口沫横飞的那股子彪悍劲。马荣忙好言相劝,晓以他做人的原则,末了说:“千万别胡来,只要把钱要回来,以后不打交道就完事了呗。”

于海仍气势汹汹冲进了那位朋友的住所。见了他,那位朋友吓呆了,感觉大难临头,于是率先坦白,吱吱唔唔道出一件让于海更伤心的事来。原来八月间于海自费出过一本诗集,买书号就是找这位老兄帮的忙,他顺手多收了于海1000元。那本皱巴巴的诗集印出来后,于海快要把裤子典当了,从此个人经济一落千丈。今天他看见于海满脸杀气,以为事情已经败露。于海听了,“啊──”一声,瘫倒在沙发里,像鲸鱼在海面喷出了最后一口气。过了半晌,才从沙发里丢出一句话来:“妈的,这种事你还不如不告诉我。”

当然在马荣经历的这件事上,这位老兄是清白的。他与那位借钱者只有几面之交,每次都是对方主动来找他,他把那人引见过来,也是动了恻隐之心(连对方的联系电话都没有,最多是荐友不慎的小过错)。接下来他话锋一转,向于海透露了一个细节。也是九月间,那人办事路过他的公司,借着点烟进来小憩,恰巧碰见一个顾客买了东西后,会计正愁着没碎钱找零。那人见了,二话没说从口袋里掏了一大把零钱出来,让会计数去44.35元找给人家。当时屋子里的其他人,口袋里揣着百元大钞,在一旁爱莫能助。大约隔了半个月,那人才再次路过公司,会计总算寻到还钱的机会。于海听了并没有吭声,随后一字不漏地转述给马荣听。于海拿不定,在刚借了500元的事实面前,这个笃诚的细节是否值得进一步渲染。

几天过去,那人依然没有露面。马荣坐在阁楼上,把前前后后的过程细想几遍,百思不解。越想越觉得落入了一个圈套,再想又觉得根本不像一个圈套。正反两方面的判断和证据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的等量齐观。现在能够裁决这件事的,只剩下了时间这架天平。书店里,也只有马荣还不排除那人仍肯露面的可能。

会计的情报又准时地汇报上来,马荣清楚自己是书店里最后一个知道的。那号码确确实实是空号,一个正在拆迁的大楼里的电话,先前的单位已无从查找。但这没改变什么,马荣想,向好的方向解释的理由还是存在的。她的汇报像往常那样的意味深长,说完了坐在沙发上,一点没有离去的意思。马荣有些纳闷了,还有什么屁没放完?她总是这样藏藏掖掖的,一个长屁还要断断续续,放得有滋有味。马荣忍不住了,终于又问,还有什么事吗?这句话正中下怀,她再也沉不住气了,说:“这笔款子不能老这么在帐上挂着,也该交了,你看该怎么办?”马荣明白她说的该怎么办指得是什么。今天她的和颜悦色,好象表明在这个摇曳不定的事件中,她最终成了一个受益者。马荣已经见怪不怪,冷冷地说:“下午我带500元来补上。”

97.8定稿

同类推荐
  • 五色水

    五色水

    本文为作者樟叶的散文集,樟叶,本名张伟,1948年6月生,陕西西安人,中共党员。1982年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哲学学士。1965年赴陕西大荔县插队。1969年后历任解放军战士,西安市第八中学教师,陕西省商业厅、省财贸办公室、省计委、商洛地区行署、商洛地委副厅长、副主任、专员、书记,1998年至今任陕西省人民政府副省长。200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
  • 吴川是个黄女孩

    吴川是个黄女孩

    吴川这个角色身上集中了很多微妙的东西。她有着香港人的冷漠与自私,当她在芝加哥遇到“我”——她同母异父的姐姐时,一方面她舍不得抛弃亲情给她带来的归属感,另一方面,她又不愿意丧失个人的自由而重新被长辈管束。
  • 第四种权力

    第四种权力

    一个社会,不管它多么物欲横流、拜金媚俗、道德沦丧,但媒体必须永远保持着清醒和良知。媒体必须永远能正确地指引着社会前进的方向,告诉人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美的,什么是丑的,什么是值得歌颂的,什么是需要鞭挞的。许多人会用纯真的善良去面对最黑暗的事物,而记者能做的就是,在他们面前树立起一道屏障,让善良永远不遭受邪恶的伤害,让真诚永远不受到无谓的欺凌。
  • 偶是农民

    偶是农民

    曾以为“身为农民”是束缚命运的绳索,全然没有陶翁笔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洒脱。少疾病袭来,正值花季,二十多年来,偶居然还能以“1”的形式挺立——庆幸:偶是农民。这是一本中短篇小说集,反映了改革开放30年来农村的生活和变迁。全书通过60余篇小说,为读者展现了一幅幅鲜活的新农村生活和新农民的情感画面,有少女的情怀,有老妪的悲伤,有壮汉的惆怅,有老人的无奈……读来意味深长。
  • 布朗神父探案集.2

    布朗神父探案集.2

    布朗神父探案集》(全译本)从《蓝宝石十字架》到《神秘的哀悼者》,共计21篇。这些作品中描写的布朗神父,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与探案完全无缘。
热门推荐
  • 遇见你,才是最好的时光:让所有人心动的爱情

    遇见你,才是最好的时光:让所有人心动的爱情

    本书精选作家古保祥的数十篇青春爱情类故事,其中许多被《读者》《青年文摘》《格言》和《青年博览》等杂志转载。这些故事或悲或喜,有温暖的,有明亮的,有寂寞的,有疯狂的,每一个故事都是一次爱和哲理的青春洗礼,里面有我们每个人青春的影子。希望这些故事能够带给你爱的感触,让你发现属于自己的最好时光。
  • 沧澜法师

    沧澜法师

    一个修真界的天降奇才,因为莫名的原因穿越到了异世,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原本引以为傲的一身修为居然不能够继续使用了,取而代之的是强大之极的精神力。且看这个少年是如何在这魔法已经泯灭了万年之久的沧澜大陆之上掀起一番魔法狂潮。
  • 无敌掠夺者

    无敌掠夺者

    觉醒天赋——掠夺!你将他的天赋掠夺,你得到了他的天赋,他失去了天赋。你将他的修为掠夺,你得到了他的修为,他失去了修为。你将他的记忆掠夺,你得到了他的记忆,他失去了记忆。你将他的身体掠夺,你得到了他的身体,他失去了身体。你将他的灵魂掠夺,你得到了他的灵魂,他失去了灵魂。你将他的生命掠夺,你得到了他的生命,他失去了生命。……有一天,你突发奇想,掠夺这个世界。你得到了这个世界。
  • 我与王俊凯的婚书

    我与王俊凯的婚书

    父母之约,必须遵从。姐弟之恋,从未想过。只能是忍受着我们父母认为的好,认为的所谓幸福活着。来到陌生的城市,住进陌生的家,与陌生的人生活。2023年5月8日,我记住了这个日子。
  • 我的合租室友凯源玺

    我的合租室友凯源玺

    我的小王子,你在哪里?我究竟能不能再遇见你,我发过誓一定要嫁给你。(不会写简介请不要介意)
  • 我爱你就如我热爱生活一般

    我爱你就如我热爱生活一般

    我热爱着生活,却不知怎样才算热爱;就如我深爱着你,却不知怎样爱你!希望回首,谁都不会有后悔的念头。
  • 重生至尊女帝

    重生至尊女帝

    她是身份尊贵的太子,身上流着这大陆上最高贵的血液,却是让人嗤之以鼻的废材!苍天有眼,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还将她身上莫名的封印解开!王者归来,她誓要将曾经欺负她的人统统踩在脚底下、狠狠摩擦!举世混浊又何妨?她将以身证道、剑指苍穹!他是众妖敬畏的帝王,目中无人,唯有她一人而已!
  • 《吾不杀你》

    《吾不杀你》

    妈妈?是你吗?你怎么还会回来!你为什么要把我活埋!我好不容易从土里爬出来,你还回来干什么?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你,我知道我不应该强奸你···妈妈,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麻痹的,我不应该抱你出来的,我一个人已经很辛苦了,你给我滚,你给我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霜,我们永远在一起,你知道吗?我们以后可以在一起了,不管是你不爱我,还是我父母不同意,都不可以让我们分开了!咳咳,咳咳。”一个优雅帅气的男人兴高采烈的从微波炉里面爬出来,他轻轻的把一条腿从冰箱里面拉出来,“嘭”···断了!
  • 小王为世间

    小王为世间

    空架历史类小说,更新质量贼慢,主要就是图个乐子。(??ω??)有现代元素,也有仙侠元素,主角非穿越。
  • 雪颤

    雪颤

    为了拯救父亲的性命,花花失去了自己的心上人,从此跌入错情河,在爱的漩涡里挣扎。这个貌美如花的女人,身后跟着三个可怜的孩子,在苦雨凄风中生存。为了对儿女们的爱,她的心上人扮演了情人的角色,他的一家人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然而,却得不到享有现代文明生活的子女的承认,双双悲壮地走进自掘的墓穴......但愿我写的不会误认为色情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