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数千个路口,我们相遇,相熟,又别过。
在前台预订了会议室,朝鹭提着午餐回到办公室,一面导照片,一面狼吞虎咽。
“准备开会。”尹力矫健的身影掠过时撇下这句话。朝鹭仿若未闻,只顾埋头扒饭。
偌大的会议,有人已经等候在内,是老A的下属黎媛媛。朝鹭抱着电脑在她对面坐下,招呼道:“在等会议室开会?”
“等你们老大。”黎媛媛笑眯眯的。朝鹭连接幻灯机,闲话道:“你们老大出差了,我这个方案起先是他把关的。”黎媛媛还没来得接过话头,就听尹力的话先到一步:“方案我已经看过了,有几个地方,你先说说想法。”话音落下,尹力在会议桌头坐下。
朝鹭向尹力演示解说:“方案由中韩文化之争引发的思考切入,以文化传承的视角来看C集团组织编纂《中华美食大典》的意义……”
“切入点可以,排版太小气。”尹力干脆利落地指出。朝鹭拿笔快速做了记录,又继续演示,每到尹力不满意之处便又停下。
“这里思路不清晰,再推敲推敲。”
“这块……排版太乱。”
“上下承接生硬……”
“细节表述再完善。”
……
尹力抛出一条又一条意见。朝鹭有时会做一番辩论,大多时候只埋头做记录。
手机忽然响起,尹力接了电话走出会议室。
“真不知道尹总从哪儿把你挖过来的。”黎媛媛笑道,目光像夏日清晨的阳光般舒适。朝鹭望着那笑容,淡然接受了这份欣赏,说:“他总是催促,说我写得太慢呢。”
“别听他说。”黎媛媛回头看幻灯幕布。朝鹭瞅着会议笔记,想到什么又添上。
尹力返回,点头道:“继续。”
朝鹭的方案演示完成后,尹力说:“抓紧时间完善,定稿后马上约客户提案。”朝鹭答应着拿东西就要离开。尹力笑道:“听听这个案子再去忙。”
黎媛媛的方案是C集团的另一个项目。朝鹭安静地听她讲述,看得出她在方案呈现上的确娴熟得多。
虽入职不久,朝鹭和白小真却养成了一个共同的习惯,便是午餐后到鱼缸墙下呆一会儿。
“瞧你这两天又是外出又是开会,忙里忙外的,挺忙呀!”
“抽空跑个腿罢了,再就是C集团的一个项目,入职就开始忙这个方案,改一改,要给客户提案了。”
“那挺好。我和阿亮一直在写方案,还没有一个进入实质阶段呢!”
“进入执行是不容易。你们这两天忙什么?”
“刚忙完那个玻璃企业的国际项目,这两天做电子书的项目,没什么好创意呢。”
“电子书?这个有些意思,可以把韩寒、小四这些人拉出来炒炒,还有那些网络大神作家,造一些话题。”
“诶,这个切入点貌似不错。”白小真斟酌道,“其实,跟着阿亮写方案,我还算省心的,复杂的部分,他都做了。听阿亮说老A要调他去策略部。”
“哦,那他怎么想?”
“他没多说。”
“哦……”朝鹭正在纳闷,忽然有人叫她们的名字。循声望去,程飞和一个卷发青年走过来。程飞递上一袋冰淇淋让二人自取,转头瞥一眼卷发笑道:“我请客,朱亿买单。”
朱亿笑容可掬地接口道:“早听程飞说我们七部来了两位美女,今天终于见到了。”
“哈,朱亿的大名,我们也早有耳闻,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朝鹭取了一支冰淇淋,在朱亿眼前扬了一下,道:“谢谢啦!”朱亿笑嘻嘻说:“程飞,不用你介绍,我能猜出她们俩谁是谁。”白小真抿嘴浅笑,探手取了冰淇淋。朝鹭咬一口冰爽的清甜,笑盈盈瞧买冰淇淋的人。
名字和一个人之间除了被赋予的关联,久而久之会有潜在的归属性吗?朝鹭没想过,却要看朱亿怎么猜出来。白小真似乎不关心朱亿怎么猜,猜得出与否。程飞乐呵呵吃冰淇淋,对朱亿的小把戏见怪不怪。
煞有介事地观察了一会儿,朱亿分别指向二人,喜道:“你是白小真,你是朝鹭,我猜对了吧!”朝鹭睁大眼睛,不解道:“怎么猜的?”朱亿得意洋洋地说:“不告诉你,告诉你也没用,哈哈哈……”白小真颔首暗笑。
程飞像大哥劝贪玩的弟妹似的说:“好啦,冰淇淋要化了,该上去了。”
“刘冲,海洋在吗?”
“在办公室呢,最近没啥事儿要出差。”程飞和朱亿随意聊起来。朝鹭和白小真吃着冰淇淋跟在二人后面。
“你这次去浙江跟客户谈得怎样?”
“那当然是马到成功,再跟进跟进就要成了,你们谁来负责这个项目呢?”
“老大意思带带朝鹭做执行。”
朱亿听程飞如此说,回头看一眼朝鹭,正好撞上她茫然无辜的大眼睛,遂冲她嘿嘿一笑。朝鹭也送上一个友好的笑容。
冰淇淋袋子在于小鱼额前晃了晃,她才从办公桌上爬起来,喜道:“谢谢朱哥哥!”
这一场甜蜜的清爽可谓人人有份,并没有少了角落里的实习生和孑然独处的牛芬芬。这二人属于七部的特殊地带。于小鱼因为实习生身份而被大家顺理成章忽略,只有在整理报销票据时才会被尹力想起。牛芬芬作为解散旧部的残余选择了自我放逐,不过偶尔会从边角的格子间探出脑袋瞅瞅发生了什么趣事。除了尹力和程飞,没有人知道牛芬芬在忙些什么。
甜蜜派送了一番,朱亿还有两支冰淇淋。他拿了一支送给坐在他前面的吕晓倩——传说中的商务拓展部一枝花。朝鹭也注意到吕晓倩,虽与她隶属不同部门,尚无往来,但她实在引人注意——如瀑长发总是丝丝不乱,造型每天都不一样,精致妆容端庄秀丽,衣服也是一日一新。
吕晓倩没有拒绝朱亿送上的甜蜜,想来于她也见怪不怪。朝鹭的冰淇淋吃完了,瞧朱亿拿着最后一支走向尹力办公室。
低头和抬头之间会有什么变化?在格子间里,低头看到私属的办公桌,抬头看到纷繁的办公室。朝鹭低头敲键盘时,一场看不见的办公室角力演绎到白热化。当她抬起头时,阿亮已经离职了,无人再谈起他,除了一张无声无息、干干净净的办公桌仿佛记得他的温度。
“小真进入程飞组。”部门会议上,尹力这一句简单的安排,宣告了阿亮的离去,却对阿亮本人半字未提。
程飞去会议室走过时建议道:“朝鹭,小真,没什么紧要的事,就来听听D项目的头脑风暴会议。”白小真答应着拿了记录簿,起身就要去会议室,见朝鹭坐着没动,于是催促道:“朝鹭,快点儿啦!”
“哎,你先去,我马上就来。”朝鹭扣下笔记本电脑,拿起桌上的签字笔,想起阿亮给自己写方案建议的情景,无奈地扁扁嘴,一转身看到朱亿悠闲地坐在电脑前,顺口问道:“你不去开会?”
“不去。”朱亿淡淡地说,事不关己也懒得多说。
还是那间会议室,有别于三人的空旷,代之以二十多人的盛大。事实上,这会议与朝鹭、白小真的关系并不大,甚至与参加会议的大多数人都没有直接关系。这是一次面对项目难题时公司内部群策群力的会议。
会议上,认识的、不认识的同事各抒己见,有那么点百家争鸣的味道。当几个同事在为D公司围绕《花儿朵朵》如何做好全国品牌巡回活动而轮番走到白板前抛出并划下自己的构想时,朝鹭的双眼终于被创意的火花闪亮,虽无可发表的意见,却也为各种思维的碰撞而愉悦。
大家你谈我论,谁也不能说服谁完全接受对方的创想。老A背着手走进会议室,脸上挂着难得的笑容,站在门口听了片刻,慢步踱走了。
大家莫衷一是,各自思量。老A忽然又走进会议室,拿起笔在白板上挥洒生风地写下几个字,转身目视所有人,反问道:“在现场,消费者参加活动,无非是看、听、说、体验,不就围绕这几个字创意,很困难吗?”顿了一顿,又在白板上边划边问:“看什么?听什么?说什么?体验什么?产品的、品牌的元素融入到细节里,不就是这么简单一件事儿吗?”话音落下,老A凌厉的眼神安静地扫视众人。
或不置可否,或屏气宁息,或茅塞顿开,或另有想法,大家却都不言语。朝鹭对老A简洁到极致的方法论感到叹服,心道:“老A就是老A,总是这么霸气外漏,毫不掩饰……可是阿亮……”
片刻后,老A微微一笑,放下笔,背着手走出会议室,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小背影——老A并不如他凌云的傲气那般高大,而是生了一副玲珑的身板,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强大,更无阻于他在波诡云谲又盛浮夸的传媒圈走得掷地有声。
下班前,程飞找到朝鹭,说策略部抽人帮忙,尹力安排她第二天到公司协助做一个紧急项目。朝鹭点头答应,收拾办公桌下班。
“哈,这个周末打算去香山逛狂。”白小真的眼角嘴角绽开周五特有的表情。朝鹭想问她阿亮离职的事,终于还是沉默了。
在路口与白小真分别后,朝鹭没有去车站,而是独自漫步在街边。她想起爷爷的话,他希望她能快乐地飞翔,这也是他为她取名为鹭的原因,因了家门口那一片鹭鸟的天堂,更因他满怀的愿望——他希望她拥有美丽的人生,即使她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并不美好。
“可在这偌大的京城,怎样才能快乐飞翔?”朝鹭迷惑了,她是如此眷恋和依赖相聚的温暖,即使有一丝变化,也会触动她心底那根脆弱的弦。
“嘿!”一声呼喝把朝鹭从迷茫的秘境拉回到喧嚣的街头。不知何时,“长刘海”出现在身旁。朝鹭一时不知说什么,索性什么也没说。“长刘海”瞧她情绪有些低落,眼底掠过一丝伤感,遂调侃道:“伤春春已逝,悲秋秋未至,为了什么苦大愁深?”
“说得是,夏天不适合郁郁寡欢。”朝鹭自嘲地说,深吸一口气,一扫低落的心情,“你叫什么来着?萧什么?”
“萧南奇,萧何的萧,湖南的南,大可奇。”萧南奇上一次这么卖力地介绍自己还是在几年前,为了在面试中给自己印象加分。朝鹭鼻子里挤出一声低低的笑,玩味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湖南人都这么自负?”萧南奇欣然地笑了,佯作恭维地好奇道:“不知是哪里的女人这么聪明?”朝鹭轻笑一声,回头冷声道:“中国女人。”
“好。”萧南奇应道,瞧她又看向别处,想到自己要去赴重要的约,于是问道:“晁盖的晁,露水的露吗?”朝鹭轻轻摇头,兀自回道:“朝外大街的朝,鹭鸟的鹭。”
“好,我记下了。”萧南奇扬扬手机,笑道:“很高兴认识你,朝鹭,有空联络!”朝鹭微微一笑。萧南奇快步离去。
朝鹭刚打算去车站,萧南奇猛然出现在眼前,她意外地愣了几秒钟,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萧南奇有些踌躇,转身走出几步,又再次折回,终于问道:“朝鹭,你捡到钱包时,里面有现金吗?”
朝鹭怔了一瞬,回想片刻,说:“是有一叠现金。”萧南奇瞧她答得有些茫然,已然明白其中曲折大概。其实,他也知道不必耿耿于怀,钱丢了有什么关系,只是今天在街头的邂逅让他有些意外,所以他想问清楚,即使她不是那样的人。
“难到餐厅的人交给你时现金没了吗?”朝鹭问,恍然明白他为何如此徘徊。
“没关系,都过去了。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萧南奇小跑着离去,留下朝鹭驻足不前,耿耿于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