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留下满地残枝落叶与几处显眼的血迹之后,这场战斗戛然而止,林子沉静,有风路过,留下叶子与叶子之间摩擦的声响。此时看来,倒也是不错的风情。
而躺倒在地的陈天皓除了刚刚那一个念头之外,全部心神就被满身疼痛拉入了心海,自己的伤势虽然不至于就此撒手而去,却也能称得上是生死边缘了。
调动起体内刚刚生出的一点真气,向自己的身体伤处游走而去,倒不是奢望借以这一丝平日自己都感觉不到的真气去治疗这身不堪入目的伤势,只是想借助自身而生的真气濡养伤处,也能更真切的了解自己的伤情。
“这也算破了……指不定回头就能立……”
陈天皓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一身伤势说起来吓人,其实不过皮外伤势,受苦不至于如此,而给他真正伤的倒是最后那一式密咒,乃是出自被强悍如陈长青者也倍加推崇的道藏《道德经》中的一句“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正所谓道虽不可眼见,其用无穷。陈天皓虽然修行日短,得亏日夜勤分,体内真气才得以苟存不少,但也不能与那些修行日长,以时间累积的高手相提并论。
无良大叔陈常青可能早就预估到了这种境地,在陈天皓刚刚入筑基境界,正是心猿意马之时,便将他关在二楼学了这一式救命之法。
以自身微薄之力做引,携天地之间无尽磅礴灵力为所用,这本应是那些足以傲视天下的宗师境界的大人物的权利,却在陈常青的诡异法门下,让刚刚踏出修行第一步的新人陈天皓,有了搏命一击的资本。
只是常言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陈天皓那身连微薄都称不上的寥寥真元,能够略微引动天地灵力搏回一命,与那品质极高的春秋剑不无关系。练习法门之时,不止数次因为能引而不能携,若不是陈常青在一旁把关,陈天皓早已被磅礴如山的灵力活生生压死。
而这一次搏命,却也多亏了当日不知疲倦的练习。能够将磅礴的灵力尽皆辅以春秋剑,饶是这般,陈天皓的筋脉与身体脏腑也是被引动的灵力威压震伤,伤势着实不浅。
此时不谈当时辛苦,只是庆幸,也暗自自问,倘若当时再耍几分性子,不去学或偷懒蒙混过关,今日或许就交代此地了。
随着时间缓缓流淌,往日转瞬即逝的半日光景,今日却如黄烛慢燃,伴随着身体上不时的剧痛而走,也终于迎来了夜色。
林间渐暗,远处忽然传来几声莽兽呼嚎,其中有一声悠长狼啸最为让人瞩目,想必是被山风携带此地的血腥味道所刺激,声音里颇有几分兴奋的意味。
山林间莽兽本就极多,白日或许还忌惮阳光与敢于行走山林身怀武艺的行人,才不得不按捺性子。可如今到了夜晚,蠢蠢欲动的莽兽如若循着气味来到此地,发现了此时可以说是已无缚鸡之力的陈天皓,想必莽兽们也不会讲个什么道理,无论谁的牙尖爪利,陈天皓最好的后果也不过是被分而食之。
而重伤之下的陈天皓也终于借这半日时间,吞服了仅剩两颗的续元丹,将所剩无几的真元一丝一毫的积攒回来,总算能够动起手中在此役中立了大功的春秋剑,晃晃悠悠的离开已经开始弥漫危险气息的山林,辨明方向,向小镇缓缓而去。
只是伤势之重远超陈天皓的想象,行程刚刚过半,陈天皓便是体力不支跌落在地,一路上也没见到半个活人。陈天皓也是没处抱怨,只能以手中春秋做拐,一步一步的挪向小镇。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天皓终是望见了小镇上空的灯光,隐约听到了小贩叫卖的喧嚣,一直紧绷的神经略一放松,眼前便是一黑,昏了过去。
只是手中长剑,仍未敢放手。
…………………
迷蒙中一睁眼,熟悉的木质屋顶,陈天皓大脑一片空白,复又闭上眼,过了半晌,方又睁开双眼。
“到家了。”
想动,身体却不听使唤,传来一阵麻痒酸痛,陈天皓这才想起了自己强行使用密咒启灵把自己震成重伤的那场战斗。
“鲁莽了……”
叹了口气,听到有人在外说话,断断续续听不太清,想是有人在距离门窗较远处在交谈。
“就这么走了,你说,他们怎么就不知道往回看一看咱们呢?”女人的语言中带着一丝惆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他回来光宗耀祖那一天……”
“孩子那是奔前途去了,你们女人就是见识短……唉!”
男子粗犷的声音开始虽然有些许豪气勃发教训女人的意思,但紧接着那一声唉,也道出了男人心里并不很是滋味的思绪。
“我就是那么说,就是可惜了天皓了……耽误了……”
“天皓那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不怕,再说有陈师傅在……”
“陈师傅不是……”
“行了,别吵到那孩子,先去弄点吃的吧,我把药给他端过去。”
话音刚落,两人的脚步声便是远去,只留下门外树枝随风拍打窗门的寂寥声音。
陈天皓躺在床上,看着被光阴染上昏黄的天花板,虽然身体不能动,但是大脑已经开始恢复了思考。
“走了?难道是去了龙虎山?”
“罢了,如今这般,便是去了,怕也是不成。”
“唉……”
陈天皓如门外汉子一般叹了一口气,心里泛起苦涩。章丘等人怕是已经踏上了龙虎山拜师之路了,而本应是这些年轻一代的领头羊的自己,却如一个粽子一样躺在木榻上,眼睁睁看着机会远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够再追回,这一回想,自然是有些心里乏酸。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一个满脸胡子,身材壮硕的男子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进门来。
“章叔……”
话一出口,陈天皓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又哑又涩,如同两块生铁在喉咙里摩擦,十分难听。
进门的正是陈天皓好友章丘之父,章图富。因为名字谐音的关系,早在年轻时候便被人戏称为章屠夫,不过也算应景,近年来章图富杀了不少被陈天皓与章丘带回来莽兽,让本来生意就不错的章家菜馆一下子变的更加火爆,而小镇有个专做莽兽菜的章屠夫这个事儿也就随着生意的红火不胫而走,跟着火了起来。
章屠夫一听到声音,赶忙把手里还烫着的汤药放在屋中那张有些年头的八仙桌上,大步走上床前来。
“醒了!哎呦,你可算醒了呀,天皓……饿了吧?等着,我这就叫你婶子给你把鸡汤端过来,一直都在火上煨着呢!那滋味浓!对了,你可别着急动啊,我这就叫陈师傅去。知道你受伤,你师傅立刻赶了回来,这几天一直在楼上,嘴上虽然不说,心里比我们都得着急…你等着啊,千万别动啊!”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出了门去,这就听着门外章屠夫的叫声传来。
“天皓醒了,老婆子赶紧把我炖那鸡汤给他盛一碗!不!都端过来!”
“陈师傅!陈师傅!天皓醒了!醒了!陈师傅……”
听着声音远去,陈天皓也是无语,其实他初一说话,确实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只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他叫章屠夫就是想证实一下自己心中的猜测,不想往日里性格沉稳的章大叔突然那么急性子,一连串的话让自己插上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无奈的笑笑,其实结果已经猜到了,但还是不死心啊。
“醒了?”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进门的陈常青随意问道,一身飘逸的青衣长衫的他似乎对陈天皓此时的处境漠不关心,眼里却满是关切。
“嗯。”陈天皓见到这个无良大叔,莫名的鼻子有些酸,没敢开口说话,只是用鼻子用力发出了个声音,算是回答。
陈常青端起那碗依然冒着热气的汤药,看了一看,笑道:“老章倒是挺舍得下本钱的,加了不少好东西,先喝了吧,别浪费。”说着走过来一手虚扶起陈天皓,一手端着药向他口中送去。
陈天皓也不说话,大口吞咽着苦涩的药汤,热气中几滴液体落进了那碗苦水中。
他心里更苦。
服了药,陈常青将陈天皓身体放平躺回床上,看着窗外,静静站立,不说话,也不再回头看陈天皓。
半晌,陈天皓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今天……”
“十六了。”陈常青的声音异常的稳,稳到话音里有些寒意。
“章丘……”
“走了。”
“我……”
“错过了。”
“哦……”
陈天皓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一个哦字,而陈常青也没有再次回话,屋里突然就变的安静,如古井无波。
又如陈天皓此时的心情,一潭死水。
然后一颗巨石砸入水中,惊起了滔天巨浪。
陈常青说:“龙虎山虽强,陈某也在观星台上留下了些东西。”
“你替为师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