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带夜地赶路，使宋河疲惫不堪，几乎快要撑不住了。
幸亏了他那匹宝马良驹，堪称是千里马。一路奔驰，翻山越岭，爬冰卧雪，涉流渡河，它仍旧是四蹄翻飞，速度不减。
到了嘉峪关，天已经黑透了，但因雪地反光，仍然看得清楚。宋河停了下来，驻马仰望，茫茫雪原上的这一座巍峨边关，在月夜下更显得雄壮威严。那敌楼垛口，刁斗旌旗，都使男儿热血沸腾。宋河想，若是父亲在世，自己也许早已铠甲加身，顶戴染红，为国家朝廷镇守边关，尽享男人的尊荣。可是，到如今，自己却无家无国，大仇未报，惶如丧家之犬。这一切，都是关内那个季老狗所为。他恨不得即刻驱马进城，手刃其首，扬于敌楼最高处，才称得上是淋漓痛快。
可是，转念他又想到，老狗已到西宁，此关与自己，再无瓜葛了。宋河想到此，一阵负罪的情感，笼罩了全身。他不明白自己这样舍命奔波，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就是为了满足施念慈的愿望？还是自己失却了斗志，陷入迷途？想至此，宋河双腿一夹马肚，那马立即四蹄腾空，泼剌剌地奔驰起来。
宋河绕关而过，从嘉峪关西边的长城一个缺口，驰进了肃州境内。
不到一个时辰，宋河已经抵达北城门外。北大河的河面上，结了几尺厚的冰，马匹走在上面，并未怎么减速，眨眼间渡过河来。
城门已经关闭，吊桥也已升起，宋河没有路引，无法叫门。只好顺着护城河，绕到了北稍门前。他下马敲门，许久，才有一个值更的老兵，在门里问：“是哪个？有啥事？”
宋河回答：“我是余庆堂药铺的。”
“余庆堂药铺？咋半夜才进城？”老兵咳嗽着说。
宋河赶紧说：“我去送货，路上雪大，耽搁了。快开个门唦。”
老兵问：“你几个人？”
宋河答：“就我一个。”
老兵咳嗽得很厉害：“你等等，我上城墙再看看。”
说着，老兵费了许多力气，才登上了城墙。趴在垛口上朝下看，老眼昏花，也看不清楚，只发现了下面两个黑点。
老兵便很生气，顺马道下来，到了城门后边：“你这个尕子，咋说瞎话唦？”
“我确实没说瞎话。”宋河急了。
老兵愤怒地说：“明明两个黑点，你咋只说一人？”
宋河恍然大悟，不禁笑了。
“你还敢笑？”老兵愈加愤慨。
宋河停住了笑：“那不是人，是我的马。”
老兵听了，也禁不住笑了，便掏出钥匙，抖抖索索地打开了城门。宋河牵了马进来，走到跟前，停下了，帮老兵把城门又锁了，说：“你看，我就是一个人吧？我从来不说假话的。”
老兵摆摆手：“老了，不中用了。快些个走吧，天冷，冻死人了。”
宋河复翻身上马，由夷厂门前的街道向东，过了两条小巷，就到了北后街。此时，街上无人，四下里寂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宋河在门前下了马，伸手想去敲门，又缩了回来。他松开马缰，自己越墙而入，然后打开了门，牵马进来。回转身把院门关严上了闩，把马牵去马厩里拴了，又拌了些草料，喂了。这才感到身上疲乏无力，把刀拿了，回屋歇息。
一推门，门是虚掩的，没有上门闩，宋河一愣，也没多想，就轻轻地迈步进了屋内。一进来，便隔着山墙，听见东间里有男人的声音。宋河的身子一机灵，血便涌了上来，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他抽刀在手，用刀尖挑开小门，张眼望去，果然一个男人坐在炕前椅子上，正讲得不亦乐乎。
宋河按捺不住，一个箭步，闪进东间内，挺刀就刺，嘴里大喝了一声：“该死的狗
，敢给我戴绿帽子！”
季良策方才正讲到关键处，猛然见一人跳进屋来，挺刀就对着自己刺来，情急之下，来不及躲闪，只是下意识地朝后一仰，不料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一时却爬不起来。
宋河足不停点，上前踏住了季良策的脖子，右手刀直直地举起，朝下就刺：“见你姥姥去吧！”就在这刻不容缓之季，被惊呆了的施念慈猛醒过来，眼看刀尖就要刺穿季良策的胸膛，她来不及多想，顺手捡起个枕头，朝宋河砸了过去。宋河正全神贯注地要杀人，突然被枕头打中了右手，刀锋走偏，刺破了季良策的左胳膊。
季良策发出了一声惨叫。
宋河一回首，发现是施念慈打的自己，勃然大怒：“你这个贱货！你竟敢帮狗奸夫？”
施念慈平静地说：“他不是狗奸夫。”
“那他是谁？”宋河暴怒。
“他是谁你真的不认识了？”施念慈越发平静了。
宋河闻听此言，才仔细地朝地下一看，却看不清楚。施念慈递给他一盏油灯，宋河接了过去，再次细照，看上去很熟，却又想不起来。“你是谁？”
季良策被他的鞋底子踩着脖子，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施念慈说：“你踩死他了，他咋说话？”
宋河把脚拿开了，季良策喘了粗气：“宋河，你误会了。我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
“你到底是谁？”宋河又把刀高高地举起。
季良策坐了起来：“你真不认识我了？”
宋河摇摇头，吼了一声：“有屁快放！你他妈到底是谁？快说了我好送你去西天！”
施念慈翻身下炕：“他就是季良策！”
宋河闻听，如雷轰顶，惊住了。转瞬间，他手腕一翻，又朝季良策砍去。施念慈眼疾手快，冲到了宋河与季良策的中间：“你给我住手！”
宋河扬到半空中的刀，落不下来了。他伸手把施念慈一拨拉，怒声吼道：“你为啥不让我杀他？”
施念慈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你不该杀他。”
宋河的怒火，已经要冲出胸膛，熊熊燃烧了。这两个人，现在都让他感到恶心。他咋也没有想到，施念慈竟然会与季良策私通，而且还不避人。“他早就该死！他们全家都得死！我要报仇雪恨！”
施念慈也提高了声调：“你要报仇，没人拦你。可你不能滥杀无辜！”
宋河怒目圆睁，一指季良策：“他姓季的还是无辜？杀他一百回都不会冤枉他！”
“你还真就冤枉他了。”施念慈说。
“我咋冤枉他了？”宋河用刀指着施念慈。
施念慈把他的刀推向了一边：“你从兰州逃生，是不是有人给你送了密信？”
宋河点点头：“是的。咋着？”
“那个送密信的恩人你找到了没有？要是找到，你会不会报恩？”施念慈盯着他的眼睛看着说。
宋河一刀劈开了桌子一角：“我宋河是恩怨分明的人，只要找得到，我会报恩的。”
施念慈一指季良策，激动地说：“他就是托人给你送密信的恩人，你如何处置？”
宋河愣在了当地，眉头紧皱起来，手中的刀也无力地垂下。他嘴唇嚅动，连声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宋河重复地说着不可能，突然，他用刀一指季良策：“你最该死！你欺骗了她！”
季良策眼睛红红地说：“哥，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敢对着咱娘的坟发誓，要是有半句假话，叫我死在你的刀下。”
宋河的神情变得可怕起来。
他的面部有些狰狞，胸口一起一伏，仿佛里面是一颗炸弹，就要爆炸了。季良策看着他的神情，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施念慈也紧张地盯着他手里的刀，怕他大怒之下，举刀伤人。
屋子里的空气，使人窒息。小元子被宋河的吼叫惊醒了，披着衣服起来观看，也被当时的场面吓坏了。站在那里，浑身有点哆嗦。
施念慈转身吩咐她：“你起来弄啥？快去搂琳娜睡觉。”
小元子答应了一声，不放心地看了看他们，退回西间去了。
突然，宋河拿刀朝自己的头上砍了一下，顿时，一股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他大吼一声：“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说着，他转身朝外就跑。
季良策与施念慈在后面紧随出来，宋河已经越过院子，从墙上飞身而过。
他们又赶到了大门外，街巷里空无一人，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阵踏雪声。
月光已被阴云遮蔽，雪花又开始飘落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