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季朝栋在一队轻骑兵的护卫下,全家离开了嘉峪关,踏上去西宁上任的道路。
新任的嘉峪关守备姓王,叫王嘉兴,是刚从新疆哈密内调回来的,此人是山东潍县人士,行伍出身,遇事喜欢简单化处置,稍微复杂一点,他便头痛。今日正式接替守备之职,他便在关门外,与季朝栋置酒饯行。待季朝栋的车队远去,就吩咐亲兵撤了桌案,回身进城。
进城后,他没有回签押房处理公事,而是让人带着他去了地牢。
从到嘉峪关那日起,季朝栋在交接军务时,就反复强调,地牢里关押的几十个囚犯里,有个叫陈乐勤的,还有个叫朱信的,还有个叫……都是要犯。王嘉兴听到这里,眉头已经皱起,再往后季朝栋说的啥话,他一概记不起来了。
到了地牢,他让看守打开牢门,一股发霉腐烂的臭气扑鼻而来。王嘉兴被熏得倒退了几步,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气来,慢慢适应了。
“咋日弄的这是,啥味哩!”王嘉兴大声抱怨着,再次踏进地牢里。
里面黑咕隆咚的,虽然点燃的是捻子很粗的油灯,还是昏黑一片。
王嘉兴一边高一脚低一脚地朝里面走,一边不停地咒骂:“这是咋
弄的哩,这里面咋能住人?憋也憋死个龟孙子啦。”
地牢大概有五间房子那么大,里面关押了四五十个触犯军纪的士兵,有的人已经被关押了一年多。平日里,除了来送牢饭的看守之外,没有啥人来管他们。仿佛他们犯了军纪,最大的惩罚就是被关在这里,至于所犯罪是否严重,何时能够出去,季朝栋似乎早就忘了。原来主管地牢的是副将何仁,可是自从何仁死后,这里就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王嘉兴在亲兵打着的灯笼照耀下,看见那几间牢房里拥挤不堪的、肮脏发臭的囚犯,头开始犯晕、发胀,他指着囚犯们说:“你们都是犯的啥罪?”
囚犯们看见一个长官到了地牢,都挤在门口看热闹,见这个长官是个生人,正摸不清深浅呢。忽听他发问,便争相回答,一时间,七嘴八舌,嘈杂混乱。王嘉兴不由得堵住了耳朵。
亲兵喝了一声:“都给我闭嘴!”
众人马上安静下来。
“一个一个地说!”亲兵喝令。
王嘉兴松开双手,赞许地看了亲兵一眼。
一个年老的囚犯说:“回军门的话,我……我就是在灶房旁边撒了泡尿,就……就被关进来了唦。”
王嘉兴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撒个尿也关进牢里?真是瞎胡闹。快滚出去吧。”
老囚犯以为自己听错了,站在那里不动。
王嘉兴大声说:“快滚,这里不要你了。”他又转身对亲兵说:“你领着他,去营务处那里,发一块大洋,叫他回家吧。啊,这么老了还当啥兵?”
亲兵领命上去了。
“打开门,让他出去。”王嘉兴对看守下令。
看守迟疑了一下,王嘉兴便大声地训斥:“磨蹭个熊啊,你就不能快点?再慢了我把你关里头尝尝滋味?”
看守吓得浑身一抖,飞快地拿出一串钥匙,试了几把,终于把门打开了。
“快点走唦。”看守催促着老囚犯。
老囚犯如梦方醒,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经过王嘉兴身边,还有点不大相信。快到了阶梯前,老囚犯突然又折回身,跪倒在地,给王嘉兴磕了几个头。
王嘉兴捂着鼻子:“你这是弄啥哩,不是折我的寿嘛。哎呀,快走吧。走吧。”
老囚犯流着泪上去了。
王嘉兴又指着一个囚犯问:“你叫个啥名字,咋回事?”
囚犯回道:“我叫马得彪,那个……那个……”
“咋了嘛,快说。”
看守替他回答:“军门,这个
做的事不能说,他日羊呢。”
王嘉兴没听明白:“啥子?日羊弄啥哩?”
看守又说了一遍,王嘉兴听明白了:“可怜的娃娃哩,年轻力壮,火钻钻嘛,咋办?硬憋着不好受哩。发你两块大洋,赶紧回家娶个媳妇。再别干这傻事了。”
马得彪痛哭流涕地走了。
王嘉兴看着他说:“小伙子,你看你都瘦成猴哩,还得啥彪(膘)。回家多吃点。”
很快,几间牢房里,大半的囚犯被放了出去,只剩下陈乐勤与朱信几个人了。
陈乐勤开始还闹不清楚是咋回事,看着一个一个的人都走了。他突然想到这是一个机会,于是,在王嘉兴问他的时候,便撒了个谎:“回军门,我叫王家小,是……是在灶房多吃了个馍馍,被关进来的。”
看守听他如此说,本想揭穿他。可一看今日这新来的将军的架势,不把人放光他会不高兴的,就闭紧了嘴,没吱声。
王嘉兴的脑袋已经发晕,快要坚持不住了。他一挥手:“多吃个馍馍算个屌,快走吧!”
陈乐勤赶紧爬起来,蹿了出去。
王嘉兴指着朱信他们几个问:“你们没杀人吧?只要没杀人,都滚蛋吧。赶紧回家,别在这里受罪啦。”
“将军,我们没杀人,没杀人。”朱信与几个伙计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地跑了。
王嘉兴看看空空如也的牢房,轻松地出了口长气:“这个老季,搞的啥
名堂嘛?一个带兵的人,咋能跟娘们似的,肚量那么小。偷个馍馍日个羊,也把人关起来,没啥事干了这是。走吧,你也轻松了,我也轻松了。”
说着,他大步走出了地牢,看守朝其他的亲兵伸了伸舌头,也赶紧随了出来。
王嘉兴走出地牢,伸了伸懒腰,大口地喘气:“照太阳晒暖,真他娘的好。带兵的就得爱兵,不爱兵还算个屌将军。走,上城楼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