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的伤害力这么高吗？跑到冰场上，切挖冰面。有十几公分厚。怕是子弹也会忌惮。通过各种练习方式的比较，我的冰上运动采取折中方式。先是搬来供新手使用的椅子找感觉，直到能推着它顺利绕圈。乔在五岁时就被抱到冰上玩耍了。看我样子笨拙，她笑成了直角。和舞蹈行手的她们相比，我是下风。我向她解释，小时候经常感冒，发高烧，又时不时闹肚子，妈妈在我与冰场之间画了禁忌。现在成人了，身体比以前强壮了。腿脚的灵活性差不多也定型了。为了训练成功，我将自己武装成北极熊，摔倒了也不妨。滑倒不下十次。这和我当初学习骑自行车时的情况大不一样。看别人总是被摔倒，哭成泪人，我也奇怪自己为何不摔倒。伙伴们向我索要技巧。我给出三个字，往前看。现在我往前看，脚却先一步跑到前面，把整个蓝天送给我。乔她们也不过来关心关心。一溜影跑到百步之外，丢给我几个“Victor”。冰刀留在冰上的痕迹触目惊心。我联想到粉身碎骨。场景诡异。那些管理员对此大面积喷洒清水。过一夜，又是光滑平整。我再制造几个凹痕。当然有阿九在的地方，就有啤酒。出了一身汗，找一个雪窝，一屁股坐定，喝几口，心里很凉快。
“安美的姿势最准确。你看她的。”
冰场上，乔与安美面带笑意，杀气大盛地对阵。人们都认为应该停下来，为她们让行。白热化中的她们大概已是忘我。太阳光照射在冰面上在反射过来的白光让我连连晃忽，为她们的精彩忘了喝彩。一红一白，如赤练白凤，前前后后，不分上下。阿九正举着啤酒罐子向我热情讲解安美在重要时刻就服用一片白色蝴蝶片而信心百步迎战。这是安美的重要时刻。一个身影悠然滑过我俩的嘴脸，一个闪势，将那个在太阳底下太过招摇的罐子夺过，接着抛到斜前方。他大声喝彩，并飞吻不断。可是我知道，那恰恰与蝴蝶片相错。阿司匹林稳缓心跳速度，进而让人看清一秒钟与第二秒钟之间的距离。这有助于她们两人的安全。距离这么近，不至于撞车。我向红的身影投去一个欣慰的眼神。速度慢下后，自觉的人们又自觉地纷纷上场，穿插在剩余的空间里。红色的那位领先几步。约有0。5米。因为最后她转身坐在阿九那边，白色的那位坐在我这一侧。两个女孩的喘气声音呼呼传来，一句话不说，在雪地上平静落脚。她们就是这样，平静地对决，平静地收场。
我曾试着问安美，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抿嘴一笑，不予言语。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在两个人对峙时，她会食用一片昵称为蝴蝶片的阿司匹林。乔则大笑我的愚笨，说什么有竞争才有成长。竞争什么？不知道。你自己想去吧。不能说。
阿九对啤酒的兴趣越来越高，知道我的战略方位后，隔三差五提着几灌啤酒，钻进我们的寝室，说这间有着大量阳光的屋子可以引起他无限的雅趣。他告诉我，他怕这会影响室友们之间的交往，但是事后证明，一切照旧。像这样配合默契的对手，今日已难寻。他来时随带很多零食。不过，他只是在碰杯，找话题，不怎么吃那些零食。他向室友们热情招呼，邀请他们共享垃圾食品。偶尔讲几个荤段子，以及适当得体的肢体语言，从此便将我们的寝室变为另一个欢迎自己的寨营。如果有查夜的学生会人员过来，他也能略施几个周旋，将之打发，去收拾别的不夜欢场。
“那几个人都是我喂大的。”他说得未必不诚恳。他说他一度成为系总干事的热门人选。导员几次找去谈话，却起担当这个重要职务。但是他以误了社交为由回绝了。酒中之语有待证实。不过，从每一个人的脸上表情看得出来，室友们情愿相信这是真的，包括我。
在班上默默无闻的我曾有一次被导员认真接待，说让我担任生活委员，执掌财政，负责数额不菲的班费。我提出自认存在的几处不妥。他说这正是我被选中的理由。安全。我推荐了另一位更安全的一位。至少体重比自己多一半的外部形象就给人更多的完全印象。导员疑惑了几十秒，最后将超过五位的超体重男生找去，筛选其一。导员为他们在班上赢得了更多的关注目光。
阿九的外交天赋与才干是我们这些整天哈天欠地的留守者所领服的。关于学生会，总有说不完的话题。良莠不齐，正义不正，排挤暗争，就像粘了锅的锅巴。需要一勺勺用力挖，才能分清哪些是渣，哪些是干。对于锅巴，易轩倒是有钟爱之情。虽然过去好久，但是那句话仍令我惊心。
“看见它们就像看见你。好想一口一口把你吃掉。”她的自私带有危险的性质。
用锅巴下酒也不错。阿九和其它系的两个男生将嘴上剩余的力气全用在了这上面。为了让自己也能发出一些声音，我尽量拿起一块也放在嘴里，咯吱一些快乐的滋味。
因为在比赛中落后0。5米，乔较了劲要将冰场磨透。正值考前大复习阶段，乔找不到合适的同学来提供心理上的安全庇护，以与易轩见面时的第一个吻还给我为诱，带着我在已是人迹寥寥的冰面上追逐速度。似乎有了我，她就可以大胆尝试更为疯狂的速度。但是“陪练出高手”这一规则的正面效应，我这只陆上企鹅至多为她跟风。她只能与自己较量。她也不忘为人师表，帮着我一起进步。当我能够不失平衡地划出两圈后，终于亲切感到其中的乐趣。它是敏锐的，然后圈住周围的空气，锋利切割那些飘在眼前的凌乱。它是某次爆炸后的余波，扫过一些不经意的动作，在周围砌着墙壁。不碰撞不会开心。我忽然想到，这片冰冷之地其实已变成这片地方的摆设。不靠近不会发现。留意这里的人不只有自己。我打消了让它快点消失的糟糕想法。一个踉跄，被带来剧烈空气之冲撞的乔一把抓住。没有把脸送给冰面亲吻。
“好啦。我也累了。我们去喝点什么。”
我决定找点新话题，比如对朋友的印象，对这个城市的印象，对过去一年的印象。乔说刚踏上冰面的我如同太空人，十分臃肿，其状只看观目一次，怕看得多了，自己也会变成那样。
“有时候，我觉得你就像一只小狐狸。在冰面上，又转变成令人敬畏的雪豹。”当然是身怀速度的小型雌豹。
“哎，你怎么能说我，”
我连忙摆手，提示她有约在线，不可发起报复性攻击。
“那么小狐狸呢？”她可能在意的是这一说法。
我提出了那天清晨吃早饭时的情景。也许很多女生都是这样对待一碗豆浆的。
“小狐狸”又用她那双明亮的双眼瞅我，似乎等待奖赏但是并不值得夸耀。
“这些可不像你会说的。”
片刻后，她侧着面，低低靠近桌子的中央，神秘地笑了一下，仿佛明了了什么，然后恢复本位，神气端正。
“你的好意，本姑娘已收到。如果你这样说别人，可能人家会还你几个拳头。不过，我了解，不误会你的那些用语。不过，”想到有什么微妙的事情降临时总是这样，缓缓再说。
“不过，你还没有正式的，”她不说了。
看她沉浸于自己的设想中，差不多有一分钟，我决定重拾有关话题。
“这个城市太多，没有我家那里平静。”她在距离这里四百里的一个二线城市长大。
“这个城市有许多颜色，阳光的底色是斑斓的。还是咱这个学校好，静置于繁华之旁。”
“这个城市里有各种各样的人，有黑头发的人，有不是黑头发的人，有公交扒手，也有定时上班的乞丐。“她积攒了二个月的化妆钱就消失在了公共汽车上。不过没有了美妆，我和易轩依然爱她。
“这个城市除了冰还是冰。我的家乡除了雪，还有雪。”冰与雪的区别只有程度不一。
这个城市里，北端的人爱上南端的人，南端的人爱上北端的人。这个城市的寒冷伤害了一些人，呵护了一些人。冬天是一个脆弱的季节，所以她用最坚硬的冰与最是洒脱的雪拥抱自己。
我对这个城市的印象更多来自于它的郊区。我在那里成长，在那里第一次发现外面的世界。妈妈说幼时的我不安分，喜欢被抱着，喜欢站在雪地里，喜欢户外，喜欢天上落下来的冷面粉。我以为那雪是面粉。当把它们放到嘴里时，发现不一样。现在的雪没有过去的纯碎，可能味道也不一样了。
听到这里，她立刻起身，拉着我准备出去。我不想将剩余的半杯热茶一口饮尽。它不仅有助营造谈话的良好氛围，还可暖身清目，在这个寒冷不惊人不死休的渐渐黄昏时分。当她奔向那片除了几只小动物留下的足迹一片白光的雪地，我明白了她的用意。除了像是准备印证什么的探究神情外，或许还有些许愉悦。她用手指拈上一点雪末，放在嘴里，仰首闭目，琢磨了几秒，后又取上一点，重复一遍。看她这样，我也禁不住弯下身，用手指沾一点，又仔细地看了看，方才放心地放入口中。有一点凉，有一点甜，有一点粗糙，还有一点苦涩。雪在口中迅速融化。这种速度是我始料不及的。一瞬而过，怪不得她要品尝几次。她转过身，在我的脸上看了一会儿，没有说什么，又埋头于自己新近发现的“美食”。加到一起，应该有1000毫克了吧。她小有满足，拍拍我的肩膀，说还不错。我想起了一些东西，那些教无数人为之厮杀顾命的价越黄金的东西。我此时的略微眩晕印证了这种想法，游走在危险的边缘。
夜风冷，冷得不想打颤的我想到童话剧里的一些情节。某人的眼泪在冬季里流淌，幻化成漫天的雪，片片纷落堆积，直至被另一个人的眼泪融化和抵挡而黯淡了整个世界。整个世界陷落在她弥漫着各种不解之秘密的眼睛里，即刻化为黑白颜色的伤心。她带着整个世界向这里看来，向远处跑去。也许在校，在甜甜地记忆，在寻找另一个比她暖和的人，在寻找一个能够将寒冷也变为美景的人，把自己的眼泪交给那个人去融化，去抵挡，去埋没。又一个故事。今天它被我这个试图遗忘者借用了其中一段，发生在冬季里的一段。这时不需要滂沱大雨，也不必混淆夏日的冲动是烂漫风情还是庸人自扰。
“乔，我们还要走到什么时候？”
她有了更多的闲情逸致，沿着通途大道漫游。在橘黄的灯光晕染下，她看上去多了几分妖媚，又像是失聪的假面行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是在童话里，就好多了，至少是虚构，不会影响到现实。她是哪部童话里的主人公，挑战爱人与宇宙的星际公主？率领机器人，稻草鬼和一群严重厚脸皮的南瓜仔去冒险的拾荒女孩？还是突然得知前世今生的现实版乔？
“尊敬的乔阁下，我们是否可以返航了。我们可能需要改变方向。前方是地球之外的遥远星空。”
第一个想象是对。那，现在星际漫游已然到达它的终点站了。
“麦金，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不知道。”
“我想成为最伟大的外科医师，亲自为你执力开颅，修复一下你的灰质层，然后加上海豚的灵敏程序，贴补你的笨拙。”难道我的前世是一只鸵鸟习惯埋头于沙土中异想天开？顶着一个大大的脑袋，装得全是那时的沙子。
“你的大脑枯燥，加上一些海洋气息。这是为你好。不然周围的人也会因你迷路的。”
前一时段的滑冰练习让自己流汗许多，又在冷风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呼吸有一些失控。她的热言热语加剧了这种状态，让我很想回到温暖的寝室，坐在床边，看一会儿随便什么的书，然后等睡神送来美梦亦场。乔呢，则抱着一只无尾熊假装睡意浓浓。易轩也会提出类似的问题吗？我曾想抱来那只元字辈的猫，暖暖她的被窝。妈妈当即拒绝，说它不久就会跑回来。是的，这是已晋升为祖奶奶的小狸猫的方向感可是很强大的。有一次生疾，不吃东西，经一致决定，将它流放。几个月后，它拖着一个大肚子敲响了熟悉的家门。妈妈用热水给它洗了一遍，比以前更加优雅漂亮了。它怀孕了。妈妈宣布这个消息后，我宣布献上自己的被子。它得到了一个阳台，我得到了一句训斥。易轩听说这是一只古董级别的猫，也拒绝了。她想要一只幼幼的猫。关于“幼幼”，我理解为“十分年轻”。而它的那些孩儿们的主人们都将它的猫仔们紧紧抱着，不肯借给我。我接一个子辈回来看看它的狸猫妈妈，不可以吗？不可以。它们早就不认识了。为了完成承诺，我送了她一只猫布偶。她亲了它一下，说是为了我。
乔同意我对于寒冷与温暖的分别应该分别看待。但是并未加快脚步。我们的前方路边正有两个人在接吻。她一边走，一边看，不因世界的尴尬而尴尬。摸摸自己的嘴，看看我。我提示这是正常的情侣现象。人人都有爱吻的权利。她投来一个凌厉的眼神，我觉得自己应该保持沉默，停止不合时宜地讲解。拂开额前的头发，她大跨步向前走去。这种情景应该不常见。听说得很多。乔表现激动，或者或许不是激动，我应该表示理解。我跟上去，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走到转角时，她突然蹶足在地，哭了。声音动人。有一首歌说，说这很美。看看她现在的动人，我应该保持沉默吗？不打扰。
“你不能说点什么吗？”她抬头，擦了一下嘴边的口水。
“听听你的哭声。你知道，我一般不敢惹掉眼泪的女孩的。”
“我们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大概十分钟。”
我已经被她震慑住，坐在雪地里，不能挪动一分。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犯了一个严重错误？”
作为朋友的一个项义务是询问原由，帮助对方解开困惑，然后帮她分析，找到可行的解救之道。我没有这样做。对于原由的追寻往往会带来其它不在理解范围的后果。如果有一天她向我讨要此时的眼泪，我应该怎么做。如果她愿意保留，可以想哭就哭。自然，想笑那就笑。比如说现在。
“你一直坐在雪里面吗？”
再见之时，她说，“你错过了一个很重要的情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