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校园之新鲜，不及第一次看到镜子在水中反射的有色光给我的新鲜强烈。参加社团的风潮拧肿了脸，我应着各位学长贴在墙板上的告示，跨入颇具新世纪色彩的文字编辑部。一位热情友好的女学长带着一身透人鼻息的墨香，飘游至眼前。
“你是来报名的？”
“是啊。到文字界混口饭吃，不可以吗？”
“欢迎。这边坐。”
经过数次观察，社长及数位副社长在对待新届学员时多是谦和。他们将发表新创的机会推给了这些初尝文字届生活之苦闷的社员们，并且鼓励原创。我五音不准，甚是害怕即席即兴发言，直到改行投身于专攻视听事业的社团的人多过了一半数量的社员，乌鸦开口说话了。海阔天空，山高水远，本是它乡遇故知，原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同为天涯沦落人。倍经始知青春之苦涩的学长们暴露了生活里的真实面目，再也压抑不住，向自己向在场者向天想被丢满纸屑与瓶子的地板发问，难不成归入不入流，只道是成全非主流之风景风情。哀兵必败？对于社团的未来命运，我预感不详。是不是言过其实，言诚属实，还是言中情怀？
“离校在际，你不了解。”
“学长，我砸了本店的招牌。”
“你不做演员。可惜。”
“演员要求善于健忘。我不健忘。”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你将人生严重化了，学长。”
“我没有。我只是舍不得。”
“人雅，语气不雅。学长，你老了。没有人追求你吗？”
“和这个有关系吗？”
“流行的权威观点是这样的。从生物学的角度讲，这符合人对于其未来容颜变化的预期。”
“你给我的感觉也是足够的老。你没有资格这样说别人。我想留在这里，和这里的一切变老。”
“留校？”
“是啊。这是我的生活目标。”
“祝你如愿。”
“谢谢。”
学长的壮烈气势感染了我。我对她深深敬佩。没有在毕业之年哽咽声色，也没有如我在校园外看到的如落迫皇族一般的声色犬马。她是坚强的。有她在社团镇场，我对于自己的想象力发挥很是安心。当同城校友抱着玩具店专供的吉他畅游野外时，想到学长们的迷惘而坚定的眼神，我时生不安。在语言交流上无任何障碍，饮食习惯趋于一致，偶杂南方丝语雨调。我的耐心限度得到意外水平的提升。北方人与南方人的联姻，并不像传说中所描述的那般曲尽坎坷。至于是北方人同化了南方人，还是南方人感动北方人，我没有临场经历可供参考。有人说我北人南相，所以经常被误解。等到开口说话，方释前嫌。在沉默时，我有理由感到困惑。形形色色，男男女女，卿卿我我，我在一旁甩出鱼线，自在自得，不得人生危机之要领。
几场大雨后，我搬来一块石头，在靠近江边的水洼低停靠，投注鱼饵。应该换副拖鞋了。一边拍打粘在鞋子上的泥，一边感受鱼线上的重量。天不负有心人。我的好运气让垂钓逸寻夕阳情的老人们哀叹岁月如梭。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当时安慰，可是只是安慰。脾气盛大如严冬的渡船人对于手脚极为不利落的学娃们表现了极具张力的职业式表情。不懂世故，不知深浅，初来乍到，可以原谅，需要原谅。在遮阳帽沿与视线似合若离时，铁船的摇摆，让人心随波荡漾。看这些同是青春光彩满溢的一张张表情，水洼中的脸像是失控的汽球。可惜即使狗刨也不在技能之列。略江中风情，成空想。留住不被冻的野外风景，不能只是一时的妄想和偶尔清晰的理想。
少年如何变成青年，我承认自己是不知其中奥妙的。也许除了生理构造越加稳固外，情绪上的变幻无常更容易引起猜测，对于变化和向何方推移。我的人生经历反映在年龄上才有了可以用于借证历史的意义。生活经历对应于人生的伟大概念几乎等于零。对于生活的理解多是借来的。和领居家的女孩过家家时，我经常忘记回家吃饭。我不挑食，偏食的区间也很小。对于柴木油盐的认识开始一首古代先人的诗。陶氏的世外桃源经过不断的构想变成了一块科幻模型。人生与生活的双重否定使我以为青春的美好只有在被误解与被误导的情况下才完全成立。学长的选择是对的。
我的预感是对的。在发暮之情跃入心际之前，走出会堂，从野外返回，然后怎么办，做什么？我有许多问题。最多的问题是问题在哪里。我只有一种经历，我的经历。经历再多也是我的经历。别人的经历像说书人嘴里的故事一样，有时是云，有时是云做的云。站在天底下的是一个角落里，看天边的火烧云，仿佛人间神话，却又与我无关。班委员会会长高调宣布复出，接受全班同学的再一次任命。我相信同仁们的眼力。那是一个耗费情感能量较普通人数倍的职务。谁热情并且冷静，这样的人不多。这样的人越多，生活越客观而精彩。学长们的脚步匆忙而不失拖冗之音律，有突陷狼之地的幻像之美感，一点一点分割我对于未来的记忆蓝图，具体到宁愿做走马观灯也不要以为沉湎的游客心情。围在校园超市摆在店门口的圣诞老人合影，心中五味俱全。此时露出青春的尾巴，是不是太早了？从来没有想过和这些尾巴翘顶的人站在照片上，对青春张牙舞爪，为将来撕裂记忆做好铺垫。不可避免，稍带勉强，我被染上了一点点老旧的颜色。
另外一些人是不能惹的。对于准时患发大学期类更年性综合症的这些人，因为情理不饶人，接触程序没有常规可循，惹上了，只好既来之则安之。我是不敢惹那位女学长的。对此，我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件事情找了一个令自己非常感冒而又找不到更为强大的理由的理由，这是我的命远的一个组成部分。对于身在命远之外的人，我就需要如此为难自己了。偶尔敷衍，并非恶视厌闻，实属无奈而为之去不为。
例如广播站的播音员和收发室里爱织毛衣的阿姨。为了抚慰那些学长们越来越脆弱的心灵，我将一盒珍藏多年的磁带送到同是新届学生的播音员手中。男生声音如铜钟，掷地轰耳。女生声色如黄鹂，使人联想只窈窕身材便足可傲世的甘蔗，滴滴透明。不经思虑，径直走到那位女生前面，围绕着毕业生与磁带之间的唯美联系，上至我的哀伤，中至岁月情意，下至不同病亦相怜，左达我们新生身为青春花园的继承者的职责，右到某人到此一游的历史渊源，前面是人生之剧的正式揭幕，后面是咿呀学语等待挫折对待娃娃们，我愿意送去祝福，你不必以心许诺。我的诚意和她的激动一起为磁带的交接仪式剪彩。另一旁的男性同胞双手捂耳，不知是痛还是恨。我心中装满神圣而去。等到接磁带回老家时，被告损坏，不是故意，是意外发生。女生眼含歉意，男生旁若不知。如果这两个人结婚，成为在对外立场需求一致的夫妻，不会幸福的。对于对方的遗憾，我表示遗憾。
织毛线，是居家女人闲适而又爱心不息责任心强烈时的一种不错的适宜的选择项目。在气氛僵硬的固定工作场所，这可以极大改善人们对于自身所在环境的厌倦情绪。这和拉二胡一样，也是一门艺术。如果百练生巧，就可以盲打，且不影响对话聊天。有时相互切磋技巧，会增进战友一般的同事情谊。看到几位阿姨现场表演具有浓厚家庭气息的艺术创造，我不再为那样羊儿感觉悲哀。其实我很喜欢想处在这种巅峰状态的她们咨询情报。因为心情轻松而思路错落有致，我也很放松。初生的婴儿和喂养在热带的北极熊一样，没有妈妈的怀抱，再暖的衣被也是寒冷，哭啼难已，生存形同灾难。物价的涨幅永远出现在工资的调整期都来之前。方言与普通话的差距不是一期对话节目就能填补的。男人们掉发属正常僧里现象，谁让女人们更容易显老。我订阅的报纸没有在我拿到时，即可通知我我并不是我所感觉到的那般老旧，只是因为危机意识与怀旧之风相冲突。织毛线比敲打键盘更显为人年老的快乐。到底是哪一样东西在影响我左右我，来之前不清楚，欣赏了织毛衣的表演后，更加不清楚了。
生活节奏的单调始于这两类人。不织毛线的学长和织毛线的学长。如果学长也会织毛衣，所有的人都参与到织毛衣的行列里，生活会变得单一化的美好。一味地美，一味地旧，都不太适合我。掂量青春，不虚此言。但是虽然忠诚犹存，青春何物，意味如何，意义甚何，我不知。避免不了无知，可以不不知。我有知的权利与义务。我应该有此权利和义务。我觉得自己符合众人对于青春的定义。定义如下，青春是青春。
徒步走过江面，透过厚厚的冰糖层，感知水在悄悄流动。如果脚底泛痒，可能是急需人类伸出温暖之手相助的鱼儿。不冬眠，躺在水里，瞪着双眼，猜测视线的交叉点上的那个人是恶毒还是友好。沙场的挖掘机已将河底扩展到让游人胆颤的深渊之境。和热心滑冰事业的许多人一样，我更愿意估算化的风险，而不是实地测量的危险指数。但是冬天大叔并不喜欢平滑无奇的自然展示，抡起刀斧，日夜雕刻，抛光后再撒上锯沫状的冰粒，粗犷中不忘点点柔情。太阳对此无奈，只待那些唱着春天在哪里的孩子们呼啦啦赶走不准走出户外的烦恼，拽住木马的耳朵，放开被拘禁了半个世纪的自己。走出去，从来没有被忘记，即使难过漫长也要耐心等待。做一个有心人，对于有心走出去的人十分关键。因为眼光短浅，等到做好准备时，别人已经走在路上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得很大。惹毛了松鼠，只有松子壳供遗忘了。
遗忘的求解过程远比。几乎每一次都是只有开始，没有继续，勿望告结。一页又一页，熬灭了蜡烛，削弯了月，晒枯了眼。努力的同时事失望。常常无果而返，只得以手填充口袋里的空白。我与古人之间有着长达千年级的差距。自叹不如。怀着一腔热诚投身于空白，遇到暗礁就搁浅。有一天风华不再，满脸白须，柱一根悬挂着从野外偷来的葫芦的枣木枴，行走于幼儿园与疗养院见的玩具店附近，告诉自己我也曾这般年轻，经懵懂才知懵懂，徒耗时间，留下无尽反思的想念。对于如何无憾而度，众说纷纭，各立门派，学家之说，不至劝人哭悲不罢休。我对于其中的诱惑缺少免疫力，道听途闻已多，各种各样的抗体和随即产生的副作用。将无情可念的人弄得比谈情说爱的人还累。失去自我，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寻找自我，从课堂到寝室，从滚到地上的毛线球到深夜的专家讲座广播节目，越是靠近越是困惑。因为妻悍，苏先生成了全城热恋的偶像。这似乎在暗示我，在本质上只是幼稚园的高级进化阶段末期的大学校园里，需要冷静如冰中取火的自持力。如此，自我附体，体无完肤，浴火重生，成就新生。一盏盏路灯同时燃起。守夜人守在值班室里，目光灼热。据说，女扮男装的历史和花木兰的爱情故事一样悠久。如果在走廊里听到娇嗔之音，我会一头埋进冷水盆里，保持克制，即使被认识为无聊的人。想要心无波澜地走过，路途比想像艰辛。和我无关的也会影响到我。我立誓，和我有关的不会这么复杂。稍不小心，局面糟糕。留心处，我发现其实生活在这里的人很少。两面手掌即可包罗万象。我不是盲人。虽然时有概貌分析，也时有具体描述。具体的人时有出现，具体的事情时有发生，具体的情结时有爆发，具体的生活时有进行。
冬天有雪，冬天意外的有雨。有雨的时候树枝上也会挂冰，雪融化后浊水成河。之于春风沉醉的晚上，我也曾无眠，希望在某一条烟雾缭绕的摊食街巷里，遇到那位扛着雨伞寻找美食记忆的她。在冰天雪地间，堆一个模样痴傻的雪人，看看哪一只麻雀会落在它头上。那里有同是白色的稻米。在公共汽车上，我对于具体事物的描述仅限于此。涌上来的小学生从内部堵住了车门。如果我以步代车，就不会被感化而向往旷野。那里的空气新鲜，呼吸自由，想象不着边际。在不着边际的新生生活中，我收获的最多是想象，像雾里的探照灯，到哪里都是雾。如果盲了，不会怀疑四周是雾。如果头脑中装的不是智慧是雾水，是否需要数量多过二的眼睛？别人的眼睛会告诉观望者那是什么。至少，到目前，我对世界的了解多来自于别人的讲述和别人对于自己的讲述，特别是那些讲解欲特别强烈的人为了让所有想要成功的人打开成功之门而又不让自己因为唾沫不绝而脱水而灌装超量水分，一旦开口，泛滥成海。对于不会游泳的人，遇到一位知悉水性的人而尊为教练，就要不怕嘴生泡沫。我担心因此患厌食症，所以不惜蒙蔽双眼也要保护好耳朵。借我一双眼睛吧，去除失聪后的不堪后果。
放眼窗外，有一双明亮眼睛的人和天上的星星一样的多喝遥远，这是因为我在楼层距离那里不高不低？使仰视的人错过，使低头微笑的人不以我为理由。斜对面的女生寝室只在无人的时候放下帷幔，以至我总是以为那是一座故人已去空留佳人衣香的烟雨阁。抄来几首唐诗宋词，以示景仰之情。因为阻隔，无忧无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毕生追求。没有了阻隔，忧喜无常。被人了解，幸亦不幸。有人了解被了解的，不幸亦幸，或者安。
两双明亮的眼睛围绕着自己，窗外的风景被移到室内。食堂大厅仍然免费开放，对于我们想在繁华的旁边一瞩清冷中人心热烈的人。对于失去的大一学年，我想我有些线绪了。看向别人的眼睛，我读懂许多。有了一年的不知无妄生活，我可能仍然漂流在河面上。有人看到了，然后将其打捞上岸，放在背包里，跟随肩发的跳动，经历生活的美好。我相信不是我遇到她们，是她们遇到我，将我打回原形。眼光触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除了默默相视，我不敢轻易离开，怕是走出感动的范围，为她们的存在蒙上阴影。
乔从《简爱》那里得到的感动可能不少于我。她抱着易轩的肩膀，一番近似作秀的姿态，说作者使用了内敛而狂放的手法，说是内心迟钝的人也会悲伤。易轩拿起那本封面淡漠的《简爱》。她还没有看过。不知道她将做哪一样感想。
“歌德曾将女子比作苹果。一个梦的启示使他做出如此美妙而罪恶的论断。”《浮士德》之后，我在扉页上留下一句笔记。
“那你一定知道它的姊妹篇《呼啸山庄》了？”
可能是因为翻译不合我的审美，进而多了别的观感。混沌，是我的最后印象。纸杯里的咖啡冒着热气，氛围在静谧里欢快地添加着所有关于温暖的想象。乔清清嗓子，又咽下一口高烧的咖啡。动作相反。
再没有回去。第二次的机会是一个陷阱。我清醒的眼睛看透了无底深渊。那里有人在挣扎，要换我灵魂。
第无数只虫子爬上树梢，觊觎红透了的果实。先要忍受几只小虫子的骚扰，然后就有美丽的蝴蝶伴我们起舞。多么美好的承诺。于是接受了。
终于没有等到主人的来访。冬季不适合建造房屋。牧人的夜灯还要摇曳一个个夜晚。希望积累营养，充实内心。寂寞有了创造神话与凡人故事的时间。
我们的骄傲抵不过主人之子的美丽。他有一只装满智慧的欠摔打的笨重木舟，乘木舟游于海。那欲望之海的尽头将建造堂皇的巢穴。谁知道那里将孕育什么。
留下它们。主人制止了这场恶作剧。我们幸庆我们受到的庇护。再给我们三个季节吧。虽然夜晚所拥有的时间越来越短，但是故事的篇幅一直在增加。虽然越来越简短，像是匆忙中发明的格言。
未来的蝴蝶在里面尝到安全的幸福滋味。外界的噪音和寂静增加了彼此依赖的程度。牧人的夜灯继续摇曳，将世界上所有在呼吸的心灵送到梦的尽头。
再不能回去。可谁意识到了这个介乎等同于重生的消息。我们还在装作疲倦地装饰每一个夜晚。精心等待落地的那一天，把梦魇释放。
“啊，终于读完了。”乔空拭了她的额边。
“天书。”易轩的读后感。
“有续篇吗？”乔是不易满足的。
《上帝的苹果》。做为鲁莽造就的作品，我得到的启示也许止于此。不止于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