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Want to Go to Faraway Places
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渴了饮一口五点钟
饿了吃一口九点钟
累了就把十二点钟铺展在草原上
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我要把那些用完的月亮留下
把那些用过的炊烟埋掉
把音乐捆好，将鸟鸣装箱
把王冠拿去兑些露珠做盘缠
把宫殿卖掉买些南风当干粮
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比大海更远，比十五世纪更远
我的血早就不怎么明亮了
只要沙漠还在吃药
只要春天还在住院
我就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地球已转到一个刺耳的角度
我要把这个角度带走
别看我衣衫单薄如帝国的暮年
我同情希望，我歌颂不大，我保佑上帝
只要远方还走得动，只要远方还在走
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你来的时候
我在草丛中读石头
正如我看着三月怎样盛开
你看着我的心怎样死去
你说
在三月死去是不合适的
三月里有爱情
在有爱情的时候死去是不合适的
你还说
三月里有许多战争都不打了
因为怕炮弹擦伤小鸟的羽毛
因为蝴蝶不喜欢在硝烟里飞
It"s not Appropriate to Die in March
在三月死去是不合适的
冬天朝后退了一小步
三月就来了
你就来了
用一片草叶把我的死轻轻挡住
三月走在路上
三月走在桥上
三月将我举过头顶
让我看山那边骑在马上的爱情
你对我笑笑
学着青草的样子对我笑笑
于是我回去
回到你怀抱中的三月
把香烟抽成春天的样子
把香烟抽成天空的样子
把香烟抽成湖水的样子
把香烟抽成图腾的样子
把香烟抽成灰烬的样子
抽成
不朽
在一阵轰轰烈烈之后
再谈明天是不是一个骗局
明天是不是一个骗局
明天是不是一张过期的车票
明天是不是一缕戴着镣铐的阳光
明天是不是一幅钉满铁钉的壁画
明天是不是一场停在半空中的春雨
欲哭
无泪
就看我能不能
把一撮灰烬抽成香烟的样子
To Smoke Cigarettes into the Form of Ashes
把香烟抽成灰烬的样子
我在灯光下一坐下
远方便活了
当一只夜莺
在我的体内醒来
我便在想象的牧场上
放牧着四个音节的羊群
形容词的肥水
轻易不肯外流
高高的槐树
把根系深深地扎进
我失眠的土壤
锁一锁眉头
便能从灯光中榨出阳光的液汁
芒果的气息
橙子的气息
比真理的衣裳更华丽
在我最痛苦的时候
远方总是活着
Once I Sit Down in the Light
我在灯光下一坐下
远方活着
在远方滴我的血
把我的伤口
在远方鼓吹
我捉不到它
正如我无法把灯光打死
夜晚睡了，远方醒着
河流睡了，流水醒着
月亮睡了，月光醒着
星星睡了，闪烁醒着
伤口睡了，流血醒着
马蹄睡了，奔驰醒着
诗人睡了，钢笔醒着
纸页睡了，诗歌醒着
春天睡了，小草醒着
睡在醒中睡着
醒在睡中醒着
而我的睡眠是开在灯光上的恶之花
得了痨病的鲜艳
哮喘病的绽开
气管炎的奏鸣曲
肿瘤的珠宝
把我的夜晚
装点成一座需要吃药的宫殿
最后
先知说了———
只有透过黑夜
才能真正看清远方
其实，阴影也是阳光的一种
所谓先知，就是
将长长的身影铺在道路上的人
长长的身影往往是夸张了的阳光
先知用身影向人子宣讲箴言
让他们在看不见阳光的地方目眩
就是说
地狱和天堂使用的是同一种货币
通向山顶的路也是通向山脚的路
其实，上帝是个便衣
他混杂在上车的人群中
无论诅咒还是赞美
都是写在火焰上的水
Shadow Is also a Kind of Sunshine
阴影也是阳光的一种
孤独的椅子坐在灯光下
灯光坐在孤独的椅子上
孤独的椅子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它等待着另一张孤独的椅子
孤独的椅子踮起脚跟
凝望着远方的山脉
孤独的椅子一言不发
它想起了原野，想起了森林
孤独的椅子在灯光下抽着烟
想把自己抽成一堆灰烬
孤独的椅子坐在深夜里
深夜坐在孤独的椅子上
A Solitary Chair
孤独的椅子
在平凡的日子里
我走在大街上
有如走在旷野上
像个君王
像个百姓
像个我
我的影子是我的影子
我的影子是百姓的影子
我的影子是君王的影子
这些日子可有可无
这些日子可无可有
就像那些话说了等于没说
一切都很重要，一切都不很重要
比如树叶从树上落了下来
比如风将城池向南吹了五公里
Common-or-garden Days
平凡的日子
比如两辆轿车相撞撞成两只死兔子
有的人得意，有的人叹气
我只好既不叹气也不得意
一切都很新鲜，一切都不很新鲜
五千年前的太阳照样照在小树上
小树长成了大树大树死了又有了小树
这是树的道理
那样this，那样that，那样不可思议
就像日历把死亡的悬念演算得烂熟
这些日子真是平凡
下雨的时候便下了雨
刮风的时候便刮了风
头疼的时候头便疼了
抬头见天，低头见地
闭上眼睛便登上了埃菲尔铁塔
八点钟过去了当然是九点钟
如果你想凋谢你就盛开吧
我走在大街上既不盛开也不凋谢
像个农夫，像个总统，像个nothingness
平凡真好，平凡真没劲，平凡真平凡
谁说的？
站在一种月光下
怀念另一种月光
就是将一滴血搭在弓上
射向远方
那时的月光
离我们更近
站在桥上会想起
密拉波桥头的那对情侣
多么阿波多么里奈尔呀
八十年代初的月光
送我们回家
总要途经白朗宁夫人的小楼房
Yearning for the Moonshine of the 1980"s
怀念八十年代初的月光
洋溢在空中的小银子
那样古典，那样浪漫
离物质那样遥远
轻轻一叩就很舒曼
就连叹息也那样翠绿
河水有河水的方向
花香有花香的方向
舒婷还自称是月光下的鸢尾花
月光洒在普希金的海上
洒在莱蒙托夫的帆上
我们为“自由的元素”激励
会天真到把星星的亮度记录下来
现在，我将一滴血搭在弓上
射向远方
但射中的已是一具
月亮的空壳
阳光下
我播种马群
播种冰河嘎嘎的解冻声
播种春天如播种一部芳香的词典
太阳
用它的剑明晃晃地刺透我的身体
又明晃晃地拔出来
好痛快
好透明的痛快
好透明的痛快啊
可我已没有血可流
我的伤口里
只能流出月光
In the Sunshine
阳光下
灯光是一条狗
吃掉我的夜晚
吐出艳丽的骨头
我用纸包起这些骨头
寄给远方
告诉人们
我还活着
尤其是在夜晚
夜晚，我守着灯光
像守着一只猎犬
等待三百年一次的敲门声
Dirge
夜歌
我是旗帜
谁读过旗帜的孤独
在风中燃烧
又永远不会烧成灰烬
天空，这高悬于人类之上的墓地
年复一年的埋葬我
也葬不完我的飘扬
雨的碑文
云的白花
把我的死衬托得活了过来
部落呀
村庄呀
Banner
旗帜
国家呀
世界呀
春天呀
有时
我只能用感冒激励你们
我累
在庆典的早晨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
因为地上到处是孩子
我无法拒绝飘扬
我是飘扬的王
风耕耘着我的命运
在高处
在白雪中
在寒冷的地方
我的王座
总被风的鞭子抽出鲜红的嫩芽
我为什么不会枯萎
枯萎是一种休息啊
唯一的快乐
是让阳光穿过我的身体
投射在孩子的脸上
森林的肩上
但
我仍然想起普罗米修斯
他用肉体飘扬
我用飘扬疲惫
我是火焰中的灰烬
我是灰烬中的火焰
某年某月某日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
世界上充满了
各式各样的影子
我变成了影子
走着，跳着，唱着
我害怕极了
我成了影子
我举起右手
把自己掐死
我的手温柔如雾
我开始和影子们交往
我成了影子
我和影子们在一起
我们是影子
Shadow
影子
我们都是些影子
太阳升起的时候
我们可以出出风头
望着太阳窃笑
望着太阳流泪
当世界充满黑暗的时候
我们不知道我们在哪里
我们都是些影子
我们不知道我们想些什么
我们不知道我们做些什么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活
我们莫名其妙地死
我们不知道我们的前身
我们不知道我们的来世
我们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我们是些影子
我们很可怜
我们都是些影子
我们彼此经常交谈
我们交谈时使用的东西叫语言
但我们不知道
当黑暗把我们收走时
那些语言在什么地方
我们都是些影子
我们不知道
我们的身子似乎很轻
可是我们从来没有飞过
我们经常在广场上相遇
相互碰撞
相互挤压
相互践踏
但无可避免
没办法
我们是些影子
我们真可怜
我们都是些影子
我们被雨冲散
我们从来不顾及别人
我们被雨冲散
又被太阳狠狠地鞭挞
我们经常死去
又经常复活
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死
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生
我们不知道自己的寿数
为什么要生
我们实在不懂
我们是些影子
我们真可怜
我们都是些影子
影子们不认识影子
影子们经常打仗
子弹从一个影子
飞向另一个影子
流下一滴一滴
细小的影子
影子们开枪了
影子们不知道为什么
影子们杀人了
影子们不知道为什么
我们都是影子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要打
我们实在不知道
我们什么也不懂
我们死了不知道疼痛
不会发臭，却会烂掉
我们是些影子
我们都是些影子
大地扭曲着我们
世界扭曲着我们
我们是些影子
我们没有声带
我们经常呼喊
但是没有声音
我们是些影子
是早期的无声电影
我们真可怜
我们都是些影子
本来我并不是影子
后来我变成了影子
于是我是影子
我是影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和一个影子结婚了
我不知道我是否
认识那个影子
反正我和那个影子结婚了
生了个小影子
我生了个小影子
我很害怕
我忽然记不起我的前身了
我记不清我是否是影子生的
不是影子生的又是谁生的
世界上除了影子还有谁
我记不清了
有一个孤独
在离地二十七米的地方
灰灰地盛开
盛开着凋谢
……自来水龙头里
已传来春的讯息
用皮鞭子抽打矮凳子
它也会在地板上迈开木蹄子
窗户朝远方张开绿眼睛
电话铃一响
电话线就变成绿藤萝
叶片青翠……
但有个孤独
在离地二十七米的地方
Story of a “Solitude”
有一个孤独
悄悄地枯萎
枯萎着艳丽
……阳光穿过他的身体
照在地球上
照在孩子的脸上
孩子们看不见有个孤独就在高处
河水从远处来
又到远处去
春天又买门票了
种子又要出嫁了……
有一个孤独
在离地二十七米的地方
轻轻地唱着
唱的不是歌
走过的路
再重走一遍
就是把自己的血
倒进杯子
再一滴一滴地倒进血管
看他们还有多少阳光的成分
血管里的石头
我灵魂的暗礁
我擦拭我的每一滴血
如把一枚枚旧硬币磨亮
小小的硬币
我要用它们买来一大堆远方
Path I Walked on
走过的路
走过的路
再重走一遍
我认识了一些新墓碑
新墓碑
老面孔
在我的脚边升起刻着铭文的帆
满地落叶
是化为灰烬的金子
我想起那些翠绿的金子
那些烁烁作响的金子
走过的路
再重走一遍
我数着我的血滴
如数恋爱过的红豆
1
上路了
热爱春天的人
必将穿过冬天的心脏
用他的血
把雪原染成旗帜
2
没有隆隆的马车
渲染他灵魂的辉煌
他走在荒原的中心
他是他自己的王
呵，他眼中的天空多么低垂
他凝视着远方
仿佛他的家园永远行在路上
Journey through a Severe Winter
严冬之旅
3
北风撕扯着天空
却撕不掉天空的乌云
只有孤独照耀他
让他看清远处和近处的黑暗
大雪覆盖了整个世界
他看不清世界的血管
4
从阿留申群岛
到高加索的绝壁
从罗斯陆缘冰
到乞力马扎罗的峰顶
他的脚印布满了兀鹫的翅膀
海浪的深谷
和白雪的嘴唇
他穿过了四月的冬天
他穿过了冬天的赤道
5
万物凋零
没有凋零的正在凋零
已经的凋零的还在凋零
6
而他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去
穿过了冬天又继续穿过冬天
将荒漠留在身后
把宫殿砌在风中
底格里斯河畔鲜美的水草
已在先人的白骨间腐烂
大雪填满了河边的弹坑
只有青色的河水
说着雪的另一种表情
西奈半岛像一个被利剑砍断的渴望
悬在海岬上
滴着一种液体
远看是泪
近看是血
7
朝圣的大路埋在深深的雪中
每一张雪花都可以用dollar兑换
天堂里的金子已被Satan运走
只留下一些冰冷的石头
而他行走在低沉的天空下
不是为了寻找道路
他行走因为他行走
他不需要玫瑰来装饰他的脚印
他不需要群星来颂赞他的旅程
他行走在他自己的心中
他就是他自己的帝国
自己的疆域
8
他曾经见过草原上的绿色火焰
他曾经见过天空中海洋的碧波
他要从有雪的地方
走向雪的尽头
看到冬天之外
他的方向
就是他的伤口所指的方向
9
他的伤口指向远方
指向更远的远方
他不用嘴呼喊
他要用伤口呼喊
10
可是，他的伤口也已经沉默
像那古战场上嘶鸣过的刀剑
像那埋葬了阳光的坟茔
风北着它的北风
他行走着他的走
他要用脚印唤醒雪下的道路
他要从远方走到远方
他要让海底的沉船露出笑脸
他要用风点燃帆
他要用帆点燃大海
他要用大海点燃海边的森林
他要用森林点燃春天
他要用春天点燃草原
他要用草原点燃坟茔
让阳光揭开冬天的棺材盖子
11
他要走到很远的地方
12
热爱春天的人
必将穿过冬天的心脏
用他的血
把雪原染成旗帜
他的目光
必将成为旗帜上的风
感谢你
在二十世纪的末年还在读我的诗篇
你是共和国的土地上
最后一个读我的诗篇的人
感谢你
在黎明时分还在读我窗前的灯光
并把它指给你女儿看
说那就是阳光
在旷野上
你把我当作伟大的摩西
我的小犹太人
在都市里
你把我当作算命牌中最好的一张
我的小吉普赛人
Thank You for Your Reading My Poetry Even at the End of the 20th Century
感谢你在二十世纪的末年还在读我的诗篇
我坐在高高的山顶上
写我的诗篇
我的诗随冰川消融顺流而下
消失在沙海深处
只有一滴
滋润了一个海边的女子
我写过一万行诗歌歌颂过一千个女子
但没有写一行诗
赞美你
我的可怜的爱斯基摩女人
我诗篇的方向
就是你
微笑的方向
叹息的方向
赞美的方向
我在千里之外朗诵
你在千里之外倾听
你的儿女们
也像成千上万的贝壳似的
把小小的耳朵镶嵌在海滩上
感谢你
在寒冷的冬夜
读我寒冷的诗篇
感谢你
为了读我的诗篇
荒废了大片良田
感谢你
我从未爱过的爱人
我说过
我的时间已经不大了
我也说过
我的时间已经很小了
你为什么还要用春天
丈量我血液的浓度
它已是不再生蛋的绿色
它只坐在火炉边吃雪
再也无法把云孵成面包
这是你的一份春天
你尽管把它放在碟子里端走
四月的圆桌在我面前空空荡荡
我种植坟墓
种植虚空的酒杯
坟墓发芽
Small Is My Time
我的时间已经不大了
坟墓开花
我食灰烬
我饮灰烬的倒影
绿叶间总有些黄叶
那是春天的丑闻
我来的时候
有一棵橡树
正向妓院方向张望
至少它80%的眼睛是这样
为你凋谢的是盛开
为我盛开的是凋谢
我空空荡荡面对空空荡荡
我空空荡荡
用不了几滴血来装修
你拿走了我头上的几片瓦
我漏雨
我扛不动我自己
你只要用0.25只眼睛
就可以把我否定
出卖我吧
如出卖一幅刺绣的背面
我的叹息是我身上最珍贵的零件
它永不生锈如大海的奔跑
它比春天更准时比明天更可靠
你可以把我拿走
但要把我的叹息留下
还是让我上路吧
远方已把我买下
我的时间已经不大了
我的时间已经很小了
时间已经坏了
我用往日的爱情修补它
爱情已经坏了
我用今夜的雨声修补它
雨声已经坏了
我用你的诗歌修补它
诗歌已经坏了
我用绝望修补它
绝望也已经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