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roaches towards Language
对语言的种种看法
用英语大笑
用俄语哭泣
用德语打喷嚏
在一种语言里狂风四起
在一种语言里暴雨交加
在一种语言里瘟疫流行
我们寻找一种善良的语言
医治我们皲裂的声带
将一本字典注射进我们的血管
灯光只能照亮语言的局部
语言开始剥蚀
语言上开满鲜花
语言使我们长出右手
语言使你不再赤身露体
语言使太阳六点一刻升起
火车沿着语言开过来
人们用语言谈论语言
让两种语言睡在同一张床上
选择一种语言呼吸至关重要
语言使时间瘫痪
语言使你无家可归
花朵在一种语言里遭伏击
语言是一座楼房的脚手架
有的人顺着语言爬上去有的人从语言上摔下来
语言使故事浮现上来，有了语言
一些人再也听不懂另一些人说话
手势是语言的堂兄弟
河流说鱼
湖泊说星星
枪说子弹
子弹说，“其实
我什么也不想说”
于是子弹被推出门外
我穿过一条走廊如穿过一个音节
你爱上一个男人如爱上一个辅音
她生下一个孩子如生下一个字母
第一个人说英语，第二个人说法语
第三个人说俄语，第四个人说汉语
第五个人说日语，我说你的眼睛
Words in the Water
水中的单词
水中的鱼群
你们总是那样深奥
像一些在水中游动的单词
我吃力地拼写你们
你们却不肯停留片刻
朝水的更深处游去
像个深奥的句子
有时，你们也在水中停留片刻
像是停下来思考一个问题
然后，又开始游动
像是为了一个协议
朝远处游去
除了停下来
你们永远在游动
像一种语言
从一个国家说到另一个国家
我好奇地看着你们
像看着水中的主语，谓语和宾语
有时，你们突然转过头来游动
像一个冗长的倒装句
忽然间我分不清谁是主语和宾语
我看见一个鱼钩垂了下来
句子当中便少了一个单词
成份残缺不全
我再也读不懂你们
你们悲哀地胡乱游动
像我儿子说的话
琐碎，凌乱
我从没见过你们微笑
这让我肃然起敬
我目送你们远去
像目送一群深沉的哲学家
Glass in the Water
水中的玻璃
放进去的是水的温柔
捞起来的是水的锋利
刻骨的仇恨
总是穿行于太平盛世
所有的伤口
都不露痕迹
透明的锋利切割着黄昏的大腿
一只东方的大瓷器
满盛着逆来顺受
它停放在原野的中央
谁都看得见
谁都看不见
没有什么危险
比穿着裙子的剑更危险
就连天堂的云朵落入水中
也不会因切成碎片
而有半句反抗
A Wall Is Built through My Body
一堵墙从我的体内砌了过去
一堵墙从我的体内砌了过去
像一条河将我分隔在两岸
我站在河的两边
呼唤我的另一半名字
我握着半个灯光
我拥着半个女人
我看见半个太阳行于天空
半只狼追赶着我的半个躯体
浪花呀，你们这些长方体的坚硬
在我和我之间竖起了一块墓碑
风在墓碑上刻下一行小字———
一半已经死去，一半还活着
世界啊，让我用一只眼睛打量你
花朵啊，让我用一只手抚摸你
未来啊，让我用半个生命陪葬你
道路啊，让我用一条腿丈量你的尊严
那堵墙在我的体内尖锐起来
墙的两侧各走着半条裤子
半支香烟在半个肺上写着半个黑字
半个伤口在风中结结巴巴
我行走
墙也行走
我看见前方有半条裙子在燃烧
燃烧了一半
半个灰烬
也叫灰烬
Two Lips of Hyde Park
海德公园的两片嘴唇
两颗牙齿在绿色丛中轰然相撞
撞出西敏寺深处的灰烬
一年四季
常绿如春
如春着最有争议的绿
两片嘴唇爬在旗杆的最顶端
把太阳辩论成两个半圆
让河水有秩序地流淌起来
一半向东
一半向西
高大的梧桐树只能生长两片叶子
一片真理着绿色
一片绿色着谎言
Place that Letter on My Tongue
把那个字母放在我的舌头上
把夜放在我的舌头上
把那个字母放在我的舌头上
把星星的卵放在我的被窝里
把我的宫殿筑在鸟巢里
用月亮上的流水浇灌我的睡眠
用流水的声音编织我的睡衣
用最小的星星做我睡衣上的纽扣
用彗星的马车载我的梦回故乡
我要让第一声鸟鸣做我的女王
我要用黑洞做我的酒杯
我要在梦中大筵宾客至天明
把全世界的森林都请到我的宫中来
我要在梦的后墙上开满最温柔的窗户
让我的情人们露珠似的落满原野
我要在每一个窗户上摆满玫瑰
让所有相爱的南风都有归宿
树枝上要挂满夜曲的项链
餐具上要镀上月光的银子
瓷器要从中国的唐朝运来
不喝酒的客人每位要分到一朵白云
多么芳香的字母
多么甜蜜的音节
快把它的气息刻在我的名字上
我的名字叫雾
A Train Is Moving through the Mountains
火车从山中开过
巨大的铁
正从石头中穿过
给迎面而来的不存在
迎头痛击
这是深夜
所有的叶子都听见了
巨大的铁
敲击着夜
把敲碎的石头留在身后
巨大的铁挤压着腹部的声音
穿过更远处的石头
没有谁能抗拒它
巨大的铁
载着冰冷的真实
载着温暖的虚假
穿过黑夜
挣脱黑暗又拥抱黑暗
巨大的铁
转动着浑圆的牙齿
将黑夜嚼碎
从南到北
不容否认
巨大的铁穿过巨大的石头
巨大地吼叫着
这颠扑不破的声音
隔了许多座山
也被传达得清清楚楚
我睡在一张四川的床上
倾听着巨大的铁
字字分明
A Man Who Whistles
吹口哨的人
吹口哨的人
心中有一朵云
他吹着口哨
从这个山冈
走到那个山冈
没有人听懂他吹的曲调
因为他心中有一朵云
他独自吹着
仿佛口哨也在吹他
从这个山冈
到那个山冈
口哨声填平了山谷
风吹草动
口哨声把天空轻轻托起
仿佛口哨也在吹他
从这个山冈
到那个山冈
吹口哨的人终于消逝在原野上
但口哨声仍在回荡
仿佛人死后
爱情故事仍在传扬
空山的空的空山中空着
一串鸟鸣声空着肚子
宣扬着空洞的回声
多么动听，多么美妙
叫了也是白叫
空山的空在空山中空着
〔我用石头在空山的空上敲了一下
一道冰冷的轨迹
给山中带来一丝温馨
———一流冷涧
像一道乳水
滋润着无边的寂寂〕
流水的水在水流中流着
把空山的空流走
把流萤的萤流走
月亮的行囊破了
散下了许多碎银子
流水的水在水流中流着
With a Stone I Beat the Emptiness of the Empty Mountain
我用石头敲打空山的空
我爬上一根句子的藤萝
看见了远处的海洋
沿途的叶子
逗号着我的生命
句号，你好
让我的血坐下来歇歇吧
海洋在远处用页码歌唱
纸的波涛
纸的牙齿
嚼着一群孩子
岸边的纸树
用纸的叶子听写海风
好让海鸟们
用鸟粪阅读它们
A Study
书斋
多年来
我顺着一根句子的藤萝
上去下来
下来上去
远处和近处
近处和远处
你们好啊
你们这些煮不熟的东西
南墙用一种叫亚里士多德的砖头砌着
东墙用一种叫释迦牟尼的砖头砌着
西墙用一种叫尼采的砖头砌着
北墙用一种叫孔丘的砖头砌着
四个窗子从四个方向骗走我的目光
远方在哪里
远方骑在马上
把时间的利息装在口袋里
直奔悲观主义者的银行
于是我又回到灯下———
定语的手杖
状语的烟雾
介词的桌子
从句的圆号
让我用春夏秋冬的抹布擦拭你们
我还没有把雪花从银行里取出来
一片乌桕叶子就来向我索要利息
那片乌云正在我的头上得意忘形
我真想一枪把它打下来
贝加尔湖在很远的地方结冰
我坐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喝茶
电台里正在播放的绿色与冬天无关
屋后那棵榆树的死掉跟我有联系
有个太阳从云的后面落下
有个月亮从云的后面升起
有个我不知道的女人在爱我
有个遥远的国度正在出版我的哆嗦
Cold Snap
寒流
我只有力气把我的目光
掷到我看得见的地方
那里有一洼昨天夜里的雨水
等着嫁给冰山上的来客
第一伙风扛着大刀去了汤姆家
第二伙风夹着枯枝渡过了河
第三伙风赤手空拳走在桥上
一失足溅起一片刚放学的小鱼
灯光下我把10486张败叶装订成册
准备送给理想主义者们阅读参考
然后把《仲夏夜之梦》塞进被窝
打算回一趟1595年的夏天
荻花纷纷
是雪的彩排
秋水汤汤
断送了多少爱情的大好河山
伊人楚楚
倒影动人
但只要看看那涟漪的下场
倒影也就倒影不动了
天地间说着一个赤条条的冷字
水在西
水在东
水流在爱情的一笔一划中
Edge of Water
水之湄
洁白的云朵
天堂的心情
最苦的是人间烟火
莲叶何婷婷
那不过是夏日的初痛
第一阵秋风
就这样刻骨铭心
不如归去
归去有小小村庄
归去有小小山谷
山谷中有一捧残阳
如半只酣睡的猫
音乐在悬崖上勒住缰绳
雕塑在深夜惨叫一声
口吐鲜血
一道芬芳的轨迹
将夜撕开一道裂缝
从裂缝中人们可以窥见地狱里面的情况
她的脸是济慈的脸
她的叹息是奥菲丽娅的叹息
夜莺
用冰冷的沉默
送出了火的歌声
地球携带着这具小尸体在夜空里踉跄前行
Death of a Flower
花之死
河水将这个消息传到了另一个庄园
这至高无上的死
写在每颗星星的眼中
每个抬头仰望的人
眼中都渗出今夜的露珠
一抹清芬的背影消逝在一条路的尽头
风的手，月光的手
夜的手，音乐的手，雕塑的手
也不能将她托住
死神的脚像巨石
走在花园里
花园的尺寸就是坟墓的尺寸
Death of a Boat
船之死
那只船
死于
海水的莞尔一笑
木头的哭声
染红了海水
海水大无边
船夫来自沙漠
他的爱人盛开在海的那边
就这样他的爱情漂满了海面
木头的哭声已被大海嚼碎
一个忧伤的传说
在鱼群中传播
海鸥把白色飞满天空
大海仍坚持着它的蓝
就像那只船并没有死
一杯酒就改变了神经的颜色
神经上爬满了抒情的蜘蛛
只要轻轻地爬动
爱情便原形毕露
两杯酒江山锦绣
形容词披红戴绿
名词和动词在我的裤裆里约会
生出21世纪的情种
三杯酒将介词激活
介词有毒
有毒就有戏
中毒的语言才有魅力
别问今宵酒醒何处
酒醒时
旁边至少躺着一堆短长
Alcohol and Poetry
酒与词
微醉是一种节奏
大醉是另一种节奏
清醒总逃避不了散文的命运
三杯两盏淡酒
当然不能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
再喝一杯吧
顺着夜的小腿爬了上来
比体内的疾病还要隐蔽
它的脚
是桑德堡的
雾
把耗子的耳朵
欺骗得淋漓尽致
它目中无我地爬上了我的书桌
在我把它赶走之前
它已在“波德莱尔”上停留了片刻
Cockroach
蟑螂
我沿着言语的梯子爬到了高处
看见了大海
看见大海重要吗
我是元音做的
所以我多愁善感
戈壁上的那些砂粒
是最称职的辅音
别追问辅音和元音的户籍
更不要辨别酒与水的容貌
水曾经是一个重要的哲学命题
如今却可以注进猪肉里
Importance
重要
猪肉里注水也不重要
因为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穆斯林
是啊，崇高和卑鄙
都在救济站前排队等待面包
没有什么比酒后转动地球仪
更为幽默
“池塘春草一句子”
太平洋里有潜艇
一群鸟在丛林的边上拆着我的叹息
并从高处撒了下来
死叶纷飞
盖住了地球的脸
它们拆着我的叹息
像拆着一架旧钢琴
白色键飘飞成昼
黑色键飘飞成夜
我穿过风
用余温
为自己奏响安魂曲
我属于风
属于飘飞
属于小鸟的弹奏
Birds Chirping
鸟语
清晨的露珠
丛林的卵块
每一片绿叶
都是鸟语的广场
……在这透明的清晨
一群鸟在拆着我的叹息
就像1821年2月23日
夜莺们在罗马的一个丛林里
拆着济慈的血
维多利亚时代的香艳
是浪漫主义长出的指甲
后来被剪掉了
婉约派的靡词
是男人们种植的裙子
后来打上了补丁
照理说
实验室里的花香是道德的
但一朵玫瑰的香气
被分别装进了三支试管
分别与三个男人同居
因此
当我在屋后的山坡上
遇见一朵晚香玉
我只好把她留给小鸟们讨论
Fragrance from Flowers
花香
1
离钢琴四尺远的地方
是一双拖鞋
音乐渗了出来
拖鞋遂游动起来
途经巴黎
到了维也纳
2
一抹斜阳
刚把墙上的《晚钟》摸了一遍
教堂的钟声便响了
我将脖子天鹅出窗外
见十九世纪的背影已经消逝在
钟声的余烬里
Home
家
3
母亲说：“该吃晚饭啦”
我朝稀饭里一瞧
看见一张东方的脸
4
一圆月亮从日本上空滚了过来
在我的窗前愣了一下
往阿拉伯方向滚去
像一枚中间没有方孔的铜钱
你用一个灰色的角度看我的花园，其实
一片梧桐叶子就使我和世界失去了联系
你顺着我的手背向指尖飞奔而去
在我的指尖上猛地停住
下面是大海，你知道
就是最伟大的爱情也不能将大海一饮而尽
你又回来
动我头上的瓦片
寻找我思想上的漏洞
Illness
病
我知道
我思想上的漏洞很多
尤其是在梅雨季节
我经常输给我自己
但我只是有选择地输给别人
但一看见你来
我便把我所有的灵感
关进鸡窝
词，你们过来
让我用天才的鞭子抽打你们
我要叫名词动词起来
我要叫动词副词起来
我要叫副词的每一个关节
都散发出木犀草的清芬
我要叫形容词的每一次呼吸
都把春天送到行人的脸上
词，我的马群
你们奔腾
你们欢呼
你们跳跃
我要用想象的鞭子抽打你们
我要用阳光的金币喂养你们
Words
词
我要把音乐注射进你们的经络
我要用高贵的油彩灿烂你们
把你们从语法的班房里释放出来
我要把你们赶进巴利文里与比丘尼们恋爱
我要把你们送到普罗旺斯语跟贵夫人们调情
我坐在介词的马车上
行于大地之上，天空之下
检阅我洁白的臣民
大词典啊，我的大草原
节日的夜晚
我杀名词
我饮动词
我烂醉如副词
一条大河源远流长
我垂钓于大河之上
一根钓线
贯穿主谓宾
作主语的父亲
作谓语的母亲
作宾语的孩子
让我用目光状语你们
句子们出发了
浩浩荡荡
穿过原野
直抵天涯
太阳，徘徊在山顶上
像个燃烧的后缀
塔尖
越往高处走
道路就越狭窄
病情就越严重
最后一口痰
与一朵白云的死
不谋而合
好高的死亡
有坚实基础的死亡
有希望继续活下去的死亡
一条小河
运不走那一点点死
一年又一年
Les Petite Choses
小东西（28首）
无题
圣人的死是一种继续流通的货币
我捏着
一枚硬币
想把硬币中的水搅浑
看伪善者的脸究竟有多清澈
钟声
午夜的钟声响了
刻在雾上清晰可辨
我舀起一勺雾
放进坩埚
提炼紫铜
绝句
落日把它的最后一线希望
都熔化了
我点起一盏灯
看它到底能孵化多少黑暗
无题
下午的雨
落在五点钟上
忧郁的秒针
把它的泪
均匀地洒在地球的表面
那朵咧开嘴的玫瑰啊
我真想用一颗子弹喂她
桥梁
自从诞生了桥梁
英雄的时代便结束了
桥梁
阉割了无数巨川的不可能
让东方和西方通奸
旅人啊
你胸怀沙漠从桥上走过
歌声嘹亮
但歌声上有个窟窿
……在广阔的大平原上
流淌着多少太监啊
而
把门留给妻子
把窗户留给情人
把风留给折断的桅杆
把春天留给烂掉的种子
把眼镜留给海伦·凯勒小姐
把足球留给客居亚平宁的拜伦爵士
我上路了———把悼词留在出发的地方
即景
才下午五点中
一弯新月就出现在几朵白云中间
显得不很重要
我幻想有一朵白云
从脚手架上下来
到花园里和我一起品茶
可是，天说黑就黑
因为我手上的那本《圣经》的一角
已经卷起
虚
Tom提着一篮子炊烟
沿着地图上的红线
来到海边
踏上一艘开往17世纪的商船
我将地图叠了起来
用手一拧
拧出一把水来
逆
一棵苹果树
站在风的指尖上
演示着分期死亡
死亡扎根在一片沃土
肥沃的土壤
使死亡充满活力
最嫩的嫩芽
脱下了穿在身上的弹壳
饮
舀一勺月光
放几粒星星的盐
我喝了一小口宇宙
忽觉得口中有一块碎玻璃
吐出来一看
原来是哥白尼的失眠
窗
我用食指蘸了一指的露水
在空气中画了一个窗子
太阳便把脑袋搁在窗沿上
傻笑
吻
四面旗子
在风中互相撕扯
尤其在夜晚更是动人
四面旗子在风中招展着烈焰
你烧着我
我烧着你
至于能不能化为灰烬
得看爱的程度
爱得深刻者必将化为灰烬
至于旗杆并不显得那么重要
凝视旗子的人
很少注意旗杆的存在
劳作
我整天这样忙碌着
为的是
能在明年冬天到来之前
让全世界所有的穷人
都领到我的一行诗歌
浓
暖暖的灯光下
我翻开一本诗集
发现其中有一枚书签
那是我二十年前夹进去的
我轻轻地捏起这枚书签
如捏起一个帝国的雪
无题
风雕刻海浪
海浪雕刻鱼群
鱼群雕刻渔夫的勇气
一座岛在等另一座岛
等呵，等……
岛上
岛上的路
像巨大的缆绳
将岛从海水中
吊起
乐声
乐声响起
世界安静下来
刺槐树静静生长
只长耳朵
不长眼睛
乐声响起
大海升上来
把无数贝壳送上沙滩
沙滩上
布满无数小小的倾听
灰天
这天空真是灰到了极顶
即便有几只红色的鸟从头顶上飞过
我们也看不出它们是红色的鸟
这一方菜地倒是绿得奇怪
翠绿的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只是天空太低，有灰色那么低
静物
一杯酒
在桌子上唱得
脸色苍绿
一缕阳光
调和了
刀和苹果的矛盾
一把椅子
说尽了
没有手的苦闷
一支香烟
将一生的孤独
激怒
粽子
几片芦苇叶子
裹住了一小片稻田
一口大锅
把稻田煮熟了
吃粽子的人
腹中传来了流水的声音
旅馆
地球不过是个小小的旅馆
我来了
登记
住宿
中国是我的楼层
上海市是我的房间
桂林路是我的床位
我来了
我睡觉
我做梦
一夜春梦一夜砂砾
起床结账后
我又该往何处去呢？
心愿
茫茫黑夜是一片肥沃的土壤
我撒下一万粒石子
指望它们明天长出十万大山
茫茫黑夜是一片肥沃的土壤
我播进一滴泪珠
指望它明天长成一望春水
茫茫黑夜是一片肥沃的土壤
我栽下一朵玫瑰
指望明天我的爱人满山遍野
月落乌啼霜满天（藏头诗）
月下归去的是唐朝的文弱书生
落叶用自己的薄命为他们押韵
乌鸦的眼中同时泊着两只舴艋
啼声凄切，直抵宋朝的栅栏
霜夜漫漫，星河寂寥，钟声无力
满地的银子又岂是情侣们所能捡完
天长地久：那是苏格兰人后来唱的
夜半钟声到客船（藏头诗）
夜风已把思乡的弦踩成七截
半斤白酒，四两花生，一船瑟瑟的意象
钟声虽不是平和仄的爱情结晶
声韵虽不是禁欲主义的产物
到天明，仍是
客在船上
船在水上
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
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阳光
已被玻璃磨损过
玻璃吃饱了
把吃剩的部分
让给我
阳光透过玻璃后
照在一篇以黑夜为背景的小说上
“黎明”这座房子的由来
我把灯光一点一点地拆下
又用拆下的材料
修一座房子
并给它取名为“黎明”
搁在窗台上的小谣曲
隔着一条河睡着的
是我的村庄
隔着一万条河睡着的
是我的姑娘
风起
河水唱
唱的是我买给大海的歌
他曾经见过草原上的绿色火焰
他曾经见过天空中海洋的碧波
他要从有雪的地方
走向雪的尽头
看到冬天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