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得不错。”莲戈握拳在嘴前轻咳两声,“刚才你说名师所授,师从哪处神洞府君?”
“谁说只有神仙才弹得出仙曲?”
皋羽笑得有些嘲讽,笑容逐渐从脸上淡去,“她不过凡间女子,你未必听过。”
原先不过随口问问,见他这么维护一介凡人,还是个女人,莲戈不知为什么有些冒火。
“既然她教得了你,想必更胜一筹。你且说她现居何处,本座必登门拜访。”
“这倒难得,以你堂堂大掌司之尊,竟肯纡尊降贵于区区凡人。”
原本心中只是小有不满,眼下被他如此呛声,她不由真的怒了起来。
这果真蛇的心肠,阴险难测,先前还对她诸般讨好,转眼又讥讽相向。亏他还记得她是大掌司,怎不想想自己不过是只小蛇妖,胆敢对她出言不逊,死一万次也不为过。
正在怒火中烧时,又听他叹息道:“凡人寿数太短,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她早已不知几度轮回,你去哪里拜访?”
皋羽向来神态开朗,眉目明媚,莲戈却是头一遭见他如此黯然伤怀,目光悲切。
她不禁有些茫然,又有些踟蹰,觉得应该说点劝慰的话,偏偏拉不下脸。
暗想这凡间女子于他而言果真非比寻常,欲打探一番,又回想起他刚才的言行,探寻的念头打消了下去,于是憋着一口气闭目打坐,浑身都不痛快。
……
……
议事厅里,莲戈落于上座,艮徐与艮晋在丹墀下禀告近日来门中大小事宜。
艮徐与艮晋是莲戈亲授的两位门徒,任职守宫的文武神官。
艮徐为文神官,艮晋为武神官,皆少年之貌,实则已近三千岁。
前者一副文质彬彬仕子姿容,后者一副威武飒爽将军姿态,在碧璃宫中有着极高的地位,往日门中大小事务都由他们打理,再请示少掌司,随后安排门下弟子处理。唯有取决不下的大事与决策,才会报到大掌司跟前。
自从那日伏见匆匆离去后,已过去好几天,没再见他回来过,门中诸事就全都落在莲戈身上。她向来最烦这些琐碎,盼望伏见早点回来,好让她得些空闲,期间无数次派遣灵鸟去送信,催他早归,但都没有有回音。
莲戈感到十分意外,伏见行事向来沉稳,从没有这么不知轻重,更何况冥军迟迟不曾出现,碧璃宫危机暗伏,如此紧要关头,他怎会久去不归?就是再有情急的事,也该派个送信的知会一声,怎么能一声不啃消失匿迹?
正苦思冥想的时候,守门仙侍来报,说有闹事者在碧璃宫门口滋扰挑衅。
莲戈厉目一瞪,“这等小事都要来烦本座,门中弟子全都是摆设麽?”
那守门仙侍抬起头,早已鼻青脸肿,抖着声音道:“回禀大掌司,非是弟子们无能,实在是那厮好生厉害,已打伤门下无数,无一是他的对手,他还吆喝着,吆喝着……”
“吆喝着什么?”
“吆喝着让您亲去门前迎他,否则他断不进来,也绝不离开。”
“好大的胆子!”莲戈一掌拍在案几上,“他是什么来历?”
守门仙侍偷偷瞄了莲戈一眼,期期艾艾道:“他自报家门,乃蛇王秦晔是也。”
莲戈怔了片刻,随即冷笑起来。
好个秦晔,先前在下界诓她,害她身陷“方寸”之中不能脱身,她还没去找他算账,今儿个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来得正好,有些旧账是该算算了。”莲戈衣袖一挥,已化成光球,瞬移至门前。
南昆山悬于大赤天境,四下岸芷兰汀,激流飞瀑。
碧璃宫建在一波湍池之上,池上有几座白石长桥,桥上彩凤盘旋。
桥头直通大门,门高参天,竖着几根赤色大柱,柱上缠着金鳞长须龙,龙目怒瞠,尖牙利齿,端的赫赫威严。
一个黑衣青年,只身站在龙头,头顶簪珠芙蓉冠,身披黑耀金莽袍,脚踏玄玺踏云履,猩红长发随着衮黑披风,漫漫于风中摇摆。
不是蛇王秦晔,还能是谁?
莲戈破光现身于桥头凤背上,一身七彩天羽霓裳,剑眉杏目,甚是英姿飒爽。
秦晔见到她,顿时眼前一亮,仰面大笑道:“莲戈,你如今端的好大架子,旧友来访多时,都已动了几番筋骨,你才姗姗来迎,让小王好等啊!”
莲戈也懒得与他口舌之争,自是要他手下见真章,便掐指诵诀。
那卧刻在白石桥上的彩凤顿时化出活态,一声彻天嘶鸣,驼着她直直冲向秦晔。
秦晔也非等闲,立即跃下龙首,曲指于唇前吹响长哨。
只闻啸声入云,一只双翼三头巨蛟自碧池中破水而出,拱起蛟背,稳稳地将他接住。
地动山摇,光影瞬变。
这一神一妖、一凤一蛟各显神通,比武斗法,你拿剑来我拿戟,你召风来我唤雨,从地上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打到水中。
秦晔原先不过莲戈手下败将,如今竟都跟她斗得旗鼓相当。
莲戈打得淋漓尽致,忍不住夸道:“几日不见,想不到蛇王法术大有进益。”
秦晔笑道:“这还要多谢大掌司,若非两千年前小王求亲不成,反被你打出碧璃宫,回去后被各路妖王耻笑,小王焉能发奋图强,潜心修炼呢?”
莲戈冷笑:“这么说来,蛇王今日大闹碧璃宫,是报昔日之辱来了?”
“非也非也!”
秦晔竖起食指摇了摇,随即捧出一张伤心欲绝的脸,哀道:“不日前小王听闻大掌司已嫁人,十分震惊,伤心之余,终日茶饭不思,于是决定要来这碧璃宫瞧上一瞧。连小王这般英明神武的雄性都瞧不上,究竟是何方神通,竟然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哦?”莲戈将手中宝剑停在半空,“你今日的目的,是来看本座的夫婿?”
“正是。”
想起过往种种,莲戈心中不由疑云重重。
秦晔设计诓她入阵在前,皋羽逼婚助她脱阵在后,天下哪有如此凑巧之事?更何况他们俩皆是蛇族,指不定同谋设计于她。
她早就对此有所怀疑,此番正好试他一试。于是收兵卸法,降下彩凤,落于地面,对艮徐道:“去把皋羽叫来。”
“皋羽?”秦晔若有所思。
“是本座夫君的名讳。”莲戈试探问道:“莫非蛇王认识?”
秦晔摇了摇头,目露困惑。莲戈不再接话,暗暗将他观察。
约莫片刻,艮徐已带着皋羽驾云而来。
皋羽远远就看见秦晔了,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眉峰拧成川字,一落地就不满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秦晔见到皋羽,原先还有些困顿,随即恍然大悟,绕着皋羽转了一圈,凑上鼻子嗅了嗅,笑道:“果然是你!就算如今变了模样,小王仍能闻出你的味来。”
皋羽满面嫌弃,“你是蛇,做什么狼狗姿态,没得丢脸。”
秦晔不喜了,哼哼哧哧道:“谁教的规矩,对本王说话该是这个态度?”
皋羽哼了一声,不再理他,挨到莲戈身旁,赔笑道:“你快随我回去罢,那些闲杂妖等,何必搭理,白白的给自个儿添堵,好没意思的。”
莲戈见他们果然相识,不追根究底,自然不肯轻易离开。
秦晔双手抱臂,冷笑道:“该如何称呼本王,速速唤来。否则,本王稍有不快,说错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皋羽的脸色顿时铁青,迟疑了一会,终是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太叔公。”
莲戈被那声称呼惊得背脊寒立,脑仁发疼,指着秦晔的鼻子嘎声问:“你……你叫他什么?”
皋羽自是没脸回答了,倒是秦晔代为相告:“他是本王二弟秦旷第三个儿子的第四个孙子。”双手叉腰,哈哈大笑,“大掌司啊大掌司,两千年前你不愿嫁给本王,两千年后却是嫁给了本王的世孙,世事如此安排,当真妙不可言!来来来,快随本王那小世孙一道,唤声太叔公听听!”
莲戈怒不可遏,二话不说提剑与秦晔打了起来,从地上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打到水中。
皋羽索性就地盘腿坐下,单手托着鼓起的腮帮,连番长吁短叹。